我妈听到我的惨叫,踮着小脚跑了过来,左手右手拿了两块狗头大小的红薯。如果有人打我,她会用两块狗头白薯砸在他身上,鼓起拳头大小的血包。
我指着柳条丛:“妈,那上面有人跳舞。”我妈和几个婶子大娘看了半天,鬼影也没见到。我妈扔下狗头大小的白薯,有气无力地说,你看到“脏东西”了。
几个婶子大娘接着开骂,骂的是近几年村里的死人。侯家和马家的女人都不信大白天会遇到鬼魂,在一边撇嘴,咒骂我妈和我的婶子们事儿多。尤其是麦黄稍,说我是屁大的孩子瞎话篓。她嚷着跟我妈抬杠打赌,说要是有鬼,她愿意脱裤子在村里走两圈。村里妇女都知道她对那事儿有瘾,像过去的大烟鬼,每天必须嘬两口过瘾。为了那事儿,啥不要面子的事儿都能做出来。我妈不愿新鞋踩上便便,不和麦黄稍抬杠撇嘴,免生闲气。
从那天起,我夜里做梦,常梦到各种各样的似鬼一样的东西调谑我,他们在我梦里自由来往,黑夜是一道影子,白天是透明无形的云雾人。有头有脸,黄豆芽般,腿脚是一根云线,如阿拉丁神灯里面钻出来的魔鬼。这些云雾人有的像夏天晴空上一片片的白云,随风恣意变换。有的像摇柔摇摆,任意撕扯。有的像蒲公英一样凝结滚团,在地上缠绕翻飞。有时候像花鸟鱼虫,如吊死鬼那样吊在树上,或者像壁虎那样趴在墙上。他们的脸像戏台上的丑角,黑白红三色胡乱涂抹,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切换动作。有的蒸汽一样扶摇直上,随风飘摇,或者扯在树上墙上或者路边的小树林枝条上。
他们看到我,总是嘻嘻坏笑,凑上来和我握手。我害怕得浑身哆嗦,扬手去打,他们迅速地拧腰躲闪,总打不到。而且会露出更加狰狞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想一口吞下。
黄秋菊知道了这事儿,没有惊讶。在他眼里这不算啥事儿,就跟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稀松平常。他对我大爷刘麦囤说:“找个节气,去祖坟上许个愿吧。”
第二年的十月初一,我跟着刘麦囤到南地,在刘汉山的坟前跪下,摆上六个馒头,烧三刀马粪纸,磕了三个响头,敬了三杯白薯干酒,刘麦囤嘴里念叨,告诉地下的祖宗们,刘家又多一个男丁,给祖宗打卡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