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没有音调,没有节奏,甚至连声音本身都难以捕捉。但它穿透了空间与时间的屏障,直接作用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最底层。
全国范围内,凡是曾写下问题、参与过“辨谎课”、或梦见过晶花绽放之人,无论年龄性别身份,都在这一刻同步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见的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一幅叠加其上的“真相图景”:
空中漂浮着无数细若游丝的银线,连接着每个人的头顶。这些线最终汇聚成一张庞大无比的网络,中心正是倒悬城。而在网络的各个节点上,坐着一个个身穿黑袍的身影??他们并非活人,而是由共律制造的“人格模板”,通过静默频道不断向宿主灌输标准化思维模式。
更令人窒息的是,许多人发现自己脑中的“我”,其实只是这些模板的投影。真正的自我,早已在幼年服药、入学听讲、接受规训的过程中被层层包裹,直至窒息。
但此刻,那层壳裂开了。
一声啼哭划破寂静。
西北某村落,一名刚出生的婴儿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盯着屋顶喃喃道:“疼……我不想被定义。”接生婆吓得跌坐在地,而村长连夜派人上报律使。可当使者抵达县城时,却发现整个官府已陷入瘫痪??所有文书档案自动焚毁,墙壁上浮现出无数涂鸦般的问题:
>“谁给了你们决定我命运的权力?”
>“如果规则本身就是谎言,我还该遵守吗?”
>“有没有可能,所谓的‘正常’,只是多数人的暴政?”
风暴,真的来了。
四十一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乌龙山槐树之上。新生的晶花全部开放,每一朵中心的星形结晶此刻齐齐转动,投射出七十二道光影,恰好落在林昭事先布置好的玉符位置。那些玉符逐一激活,化作飞鸟形态的光点,振翅南下、东去、西行、北返,奔赴早已设定好的传播节点。
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正搭载在那个瘸腿男孩身上。
他跋涉千里,穿越三道封锁线,终于抵达父亲临终前描述的地方??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古老谷地。谷口立着一块残碑,上书“问源”二字,字迹风化严重,却依稀可辨。男孩走进谷中,发现这里遍布废弃学堂遗址,墙上仍留有孩童习字的痕迹:“问”、“疑”、“思”、“觉”。
他在中央祭坛放下玉符。
霎时间,大地震动,一道螺旋状光柱自地心升起,直冲云霄。这光柱不同于乌龙山的守护结界,也不似倒悬城的律令银柱,它纯净、温暖,带着某种久违的母性光辉。光中浮现出无数虚影??他们是历史上所有因提问而被诛杀、流放、遗忘的思想者。此刻,他们手牵手,围成圆圈,轻声吟诵:
>“我们未曾消失,只是沉睡。
>如今春风已至,该醒了。”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陆续传来捷报:
东海渔民组建“问海盟”,拒绝上缴渔获,要求解释“为何我们的孩子必须服药”;
西域商队联合多族首领,在沙漠中点燃篝火,举行“百族夜问会”;
南岭瘴林中的隐居医者公开宣称:“真正的疗愈,始于对病因的追问。”
就连一向沉默的皇城之中,也有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废除“乱心罪”,并质问皇帝:“您是否也曾有过不敢说出的疑问?”
共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它的控制系统依赖“单一真理”的绝对权威,而现在,真理本身成了被质疑的对象。它试图加大“安心雾”投放量,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佩戴特制口罩??那是辨谎使者秘密分发的“醒神面纱”,内置微型共鸣晶石,可抵消药雾影响。
它派出高级律使进行“思想矫正”,可对方刚开口说“你要服从”,就被反问:“凭什么?”三个字击溃心理防线,当场失语。
最致命的是,三名核心长老在一次闭关议事后集体失踪,只留下一封血书:“我们曾以为秩序即正义,如今才知,无问之治,才是最大不公。”
第四十三日,倒悬城彻底崩塌。
不是被攻破,也不是自然瓦解,而是内部结构自发解体。那些建筑般的虚影一块块脱落,坠入虚空,化作流星雨洒向大地。每一颗陨石落地之处,便生出一口清泉,泉水清澈见底,水面倒映的不是人脸,而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那个问题。
人们称其为“问泉”。
第四十五日,林昭宣布暂停“星火计划”,转而启动“育苗行动”。
内容只有一条:在全国设立三百六十五所“自由问塾”,不限年龄、不设门槛、不授标准答案,只教一件事??如何提出更好的问题。
他亲自撰写开学第一课讲义:
>“答案会过时,但问题不会。
>一个好问题,胜过千条真理。
>因为它不仅能照亮黑暗,还能创造新的光明。”
而此时,在极北雪原的尽头,苏砚的身影已完全消散。
唯有那支玉笛静静插在雪地中,笛身缠绕着一圈新生的藤蔓,顶端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小花。花瓣随风轻颤,仿佛仍在回应远方孩子们的齐声发问。
风依旧吹着。
看不见,摸不着。
却让整片大地,开满了名为“觉醒”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