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庙。”少年摇头,“是一座学堂。教人们如何面对死亡,如何表达思念,如何在不伤害彼此的前提下,完成真正的告别。”
归娘轻叹:“从前的守愿者只为引魂归来,你是第一个想教世人学会告别的。”
“因为时代变了。”少年望着满园梅花,“人心越来越躁,欲望盖过了真情。有人借愿力敛财,有人以通灵骗术操控人心。若再不正本清源,第八愿终将沦为工具。”
话音刚落,怀中玉佩忽然剧烈震动。少年低头一看,只见原本晶莹剔透的梅实竟出现一道细微裂痕,内部光芒忽明忽暗,如同心跳紊乱。
“怎么了?”他心头一紧。
“愿核受损。”归娘语气罕见地凝重,“有人在动摇‘执归之路’的根本。不是来自外界的攻击,而是……源自内部的背叛。”
“内部?”
“守愿者的传承,并非只有你一人知晓。三百年前,陆沉舟曾设七支分支,散布各地,各自守护一方愿脉。但百年来音讯断绝,许多人以为他们早已湮灭。可若其中一支已堕入歧途,开始篡改愿力本质……便足以侵蚀核心。”
少年眉头紧锁:“你是说,有人在用‘守愿’之名,行控制亡魂之实?”
“不止如此。”归娘抬手指向北方,“你看那里。”
他顺她所指望去,只见天边本应明亮的北斗第七星,竟开始闪烁不定,时而黯淡如尘,时而暴放出诡异紫芒。更令人不安的是,其余六星也随之紊乱,轨迹偏移,仿佛整座星辰阵列正在被人强行改写。
“愿星动摇,意味着‘守愿契约’正在被重构。”归娘低声道,“若让此人得逞,未来的亡魂将不再是自由选择是否归来,而是被迫响应召唤,成为某种意志的傀儡。”
少年握紧陶埙,眼中燃起决意:“必须找到源头。”
“很难。”归娘提醒,“他们隐藏极深,且精通愿力反溯之术。一旦你靠近,便会引来虚假记忆干扰,甚至让你怀疑自己是否才是那个偏离正道的人。”
“那就让我亲自走一遍‘执归之路’的尽头。”少年毅然道,“既然这条路由无数人心筑成,那它的终点,一定藏在所有人共同遗忘的地方。”
他转身走向梅林深处,拾起一把铁锹,在主树旁重新挖坑。这一次,他将玉佩放入土中,双手合十,低声祝祷:“以我之心,续尔之根。愿脉不断,归路长存。”
泥土覆盖的刹那,整片梅林齐齐震颤,所有花瓣同时飘落,在空中组成一幅古老地图??山川河流皆非现世模样,唯有中央一座孤峰,形如倒悬之钟,顶上刻着七个古字:
**“彼岸无门,唯心可渡。”**
少年凝视良久,终于明白:那是传说中的“归墟岭”,上古时期第一代守愿者闭关之地,也是《守心录》最初诞生之所。千年来无人寻得,因它不在地理,而在集体记忆的最底层。
“要去那里,需穿越‘忆渊’。”归娘说,“那是所有遗落情感的沉淀之地,踏入者必先直面自己最深的悔恨与恐惧。”
“我不怕。”少年系好行囊,将陶埙挂于腰间,“若连自己的心都不敢看,又怎能替别人守住它?”
翌日清晨,梅林边缘升起一道薄雾,缓缓凝聚成人形??竟是阿拙年轻时的模样,手持旧卷,含笑而立。
“师父?”少年惊讶。
“我是他留在愿脉中的一缕意念。”幻影温和地说,“当你踏上忆渊之路,我会陪你一段。”
三人同行,渐行渐远。当最后一片梅花消失在视野中,大地骤然下沉,化作无边深渊。雾气翻滚如海,其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战火中的村庄、焚毁的书院、倒在雪地里的旅人、血染的铜铃……
少年一步步走入雾中,每踏出一足,便有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他看见自己幼年时躲在柜中,听着父母争吵,母亲哭着说“这孩子克死了祖母,留着他是个祸”;
他看见少年时期误信邪术,试图复活亡兄,结果引来恶灵附体,害得全村遭殃;
他看见第一次吹响陶埙时,竟无意唤醒一位不愿归来的老兵,导致对方魂魄碎裂,永世不得安宁……
罪疚如刀,刺入心脏。他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这些都是真的。”阿拙的幻影在他耳边轻语,“你并非天生圣者,你也犯过错,伤过人。但正因如此,你才懂得敬畏愿力,不敢轻易触动生死界限。”
少年喘息着抬起头:“可我还是害怕……怕有一天,我会变成另一个沈知微,用善意包裹私欲,最终毁掉我想守护的一切。”
“那就记住此刻的恐惧。”归娘的声音穿透迷雾,“真正的守心者,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明知危险,依然选择前行。”
雾渐渐散去,前方出现一条石桥,横跨深渊,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亿万颗跳动的心脏,发出低沉共鸣。
桥头立碑,上书:
**“此桥名为‘自省’,唯诚者可行。”**
少年踏上桥面,脚步坚定。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归墟岭尚远,阴谋未明,愿星动荡,人心浮沉。
但他也清楚,只要陶埙仍在,只要心中尚存那一句“归来吧,我一直在”,他就不会迷路。
风再次吹起,带着梅香,也带着远方的呼唤。
他继续前行,身影融入苍茫天地,仿佛一粒微光,奔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