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氏……阿阮?
手指微微发抖,她继续往下读:
>“临终前,闻氏咬指血书墙壁:‘吾儿若存,必寻母名。琴断情不断,笛响即归途。’次日墙毁,尸骨不知所踪。”
窗外月光骤暗,一阵风掀开窗棂。一只蓝翅蝴蝶翩然飞入,绕她三圈,停在那页泛黄纸张上。翅膀展开,赫然是微型断魂渡桥影,桥上一人白衣独立,回首凝望。
小芸猛地抬头,泪水滑落。
“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们……”
翌日清晨,念安醒来,发现姑姑双眼红肿,却笑容温柔。
“今天我们不去别处了。”她说,“我们要回一趟京城。”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名字,我们欠得太久了。”
三日后,皇城外。
守门禁军欲阻拦,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开。百姓纷纷避让,有人认出小芸与念安,竟自发跪地叩首。消息迅速传开:**寻名使归来**!
他们直奔冷宫遗址。
昔日宫墙倾颓,杂草丛生,唯有一堵斑驳老墙尚存。小芸走上前,伸手抚摸砖石,忽然指尖触到一处凹陷。她用力抠挖,碎土簌簌而下,露出一行深深刻痕:
>“吾名阿阮,夫闻心,琴断情不断。”
字迹歪斜,深入墙体,显然是用指甲或利器反复刻画而成。
念安怔住:“这是……妈妈写的?”
小芸跪倒在地,将脸颊贴上那行字,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就在那一刻,整堵墙开始发光。无数细小光点从缝隙中涌出,汇聚成一道女子身影。她白衣如雪,眉目温婉,手中抱着一把断弦古琴。
“我没有怪你们。”阿阮微笑,“我只是很高兴,终于有人记得我了。”
小芸仰头:“你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又是谁想忘记却始终忘不掉的人?”
“我是闻心的妻子,念安的母亲,也是那个不肯喝忘情汤的女人。”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儿子,“孩子,你吹的笛声,像极了你父亲当年弹的琴。”
念安扑上前,抱住母亲虚影:“娘……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阿阮轻抚他的头:“我已经回家了。只要你们记得,我就一直在。”
说罢,她转身走向断墙深处,身影渐淡。临消失前,她留下一句话:
“告诉天下人,记忆不是罪,遗忘才是。”
墙塌了。
不是轰然崩毁,而是如雪融化,化作点点晶光,随风散入皇宫各处。凡是沾染光芒的宫人,脑海中忽然浮现久远画面:某个雨夜,一位妃子被拖走时嘶喊“记住我的名字”;某次宴席,大臣笑着谈论“此等人不必入史”……
悔恨如潮水般袭来。
当夜,皇帝梦见自己站在一座无名碑林中,四周寂静无声。忽然,一声笛响划破黑暗,接着是千万人齐声呼喊:“阿阮!闻心!念安!”
他惊醒,汗湿重衣。
次日早朝,他下诏:
>废除一切删史禁令;
>重修太子一脉宗祠;
>封闻氏为贤淑皇后,补入玉牒;
>全国设“思亲日”,每年清明前一日,举国诵读祖先之名。
圣旨传出,万民称颂。
而在皇宫最深处的地库,几名老太监颤抖着打开尘封铁箱,取出一卷金丝缠绕的竹简。那是当年唯一幸免于焚毁的皇家秘录,记录着所有被抹去的真实。
他们小心翼翼展开,却发现最后一片竹片上,多了几行陌生墨迹:
>“罪不在民,在权者畏真。
>桥可断,灯可熄,
>唯记忆不可篡。
>吾去矣,然心音永存。”
落款仍是那个字:**辞**。
春尽夏初,忆城迎来最大一次祭典。
来自九州的百姓齐聚碑林,带来十万份族谱、百万枚铭牌。中央高台上,新立一座主碑,通体由九种石材拼接而成,正面刻八字:
>**名在,则人在;人在,则国在。**
背面则是谢无咎那句铭文:
>“罪可恕,忆不可弃。灯常在,人终归。”
念安作为“心音童子”,登上高台宣读《共忆誓》:
“我愿行走世间,寻失落之名;
我愿吹响泥笛,唤沉眠之魂;
我不惧风雨,不避刀剑,
只为让每一个曾活过的人,
留下痕迹,归入长河。”
台下万人应和,声震天地。
仪式结束时,天空忽然降下细雨。雨滴落在碑面,并未冲刷文字,反而让琉璃瓶中的泪滴、发丝、信纸更加晶莹剔透。一只蓝翅蝴蝶从云端飞下,绕碑三圈,最终停驻在念安肩头。
他轻轻伸手,蝴蝶展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那轨迹竟与断魂渡金桥完全一致。
小芸望着这一切,嘴角含笑,眼角含泪。
她知道,这场旅程远未结束。
但她也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就永远有人愿意归来。
多年以后,当忆城已成为天下学子朝圣之地,当《共忆长河图》被奉为圣典,当孩子们入学第一课便是背诵祖辈姓名??
人们依旧会讲起那个传说:
有一位布衣男子,徒步走过万里荒原,以血祭桥,成为守灯人;
有一位盲眼少年,怀抱画信,用歌声唤醒亡母;
有一位女子,带着孤儿走遍山河,只为找回一个名字;
还有一个孩子,吹着无孔泥笛,让千万亡魂踏上归途。
他们不是英雄,也不是神仙。
他们只是,不肯遗忘的人。
而每当春风再起,碑林之上,总有蝴蝶翩跹,翅影如桥,横贯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