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穿透烟尘远远飘来,穿着一身劲衣的黄宗羲踩着焦黑的瓦砾登上城墙,塌了一半的城门楼子偶尔还会传来瓦片坠落在地的声响,朱漆立柱蜷曲如断指,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焦味,让跟着黄宗羲一起登上城墙的几个官员和士子都忍不住掩住口鼻。
黄宗羲却踏着满地的灰烬,直直走到城墙一角,看着远处运河上顺江而来的一支船队,船上载满的粮食将船身压得稳重,船头上都树着高高的旗帜,“天恩浩荡,赈难济贫”的绣金大字在江风的撕扯下,醒目而张扬。
运河岸边的码头上支起了十余座施粥的草棚,运载着粮食的太平大车,上面运载的无论是官绅富户捐助的粮食,还是朝廷拨用的漕粮白米,亦或者官府收缴的夏粮杂税,一概被清军在半路上拦住,全部换上“天恩浩荡”的旗帜才放进来,送到这些粥棚附近点算发放。
一口口大锅里熬煮着的白粥腾着白气,扑鼻的粥香连黄宗羲都能嗅到,几个穿着官袍的官吏守在一旁,一锅粥煮好,便上前去当着拥在粥棚前的难民们插上一双筷子,见那白粥厚可插筷才放难民们领粥,换来难民一声声“青天大老爷”的赞声。
黄宗羲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几步,看向城内,此番杭州的烧掠,城内建筑烧毁了近三分之二,死伤更是达数万人之多,仅在涌金门一处被踩踏而死的逃难百姓就有数百人之多,时至今日,城内的废墟和尸体还没有清理干净。
如今在废墟里活跃着的,不止有百姓民夫,还有不少穿着官袍、领着衙役家仆的官员,他们那一身宽大的官袍本就是礼仪性的服饰,往日只有坐衙、典祭、拜会上官等场合才穿上,办事之时大多都是穿的行装劲装、民服短褂。
如今他们却一个个把官袍穿得整整齐齐,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事,捡几根焦木碎瓦、铲一点黑泥乱石就算是认真清理的了,更多的则是立在某个高处指指点点,使唤着手下的衙役家奴,摆出一副努力指挥清理城池的模样来。
“倒是会抓准机会往上爬!”黄宗羲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冷笑不止,杭州满城被屠、杭州遭到焚劫的八百里加急应该还在送往京师的路上,这些浙江大大小小的官吏,又是“天恩浩荡、赈难济贫”,又是“亲临一线、救难清城”,明摆着是演出来摆给上头看的,等朝廷得知了消息,又听闻他们如此“负责爱民”,自然少不了奖赏和好处。
黄宗羲挪了一步,视线落在另一个方向,那一片区域里,竹子搭成的脚手架如同迷宫一般,修筑的却不是什么官衙、豪居之类的建筑,而是一栋栋简易的住所,给那些家宅被大火烧毁的杭州百姓居住。
那里不仅有临时征募的民夫,还有许多穿着一身号衣的清军,但他们却不是提着鞭子木棍的监督者,而是和民夫一般修屋干活,黄宗羲看着那边,眉间轻轻皱了皱。
杭州城内的清军主将乃是江宁副都统莽依图,额楚听闻杭州动乱的消息后,便令莽依图领一千甲骑前来杭州,暂代额楚统辖浙江各地驻军搜剿“乱贼”,如今额楚还在江宁安排军务,杭州将军又在福建杰书帐下,浙江清军现在最高的指挥官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