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再度降临,这一次不再是银蓝,而是温暖的橙红,像极了童年傍晚的天空。
阿砾出现了。
她依旧悬浮半空,可这次她的双脚离地不过寸许,仿佛随时可以落下。她的身影比以往更加清晰,发梢飘动,嘴角含笑。而在她身后,隐约可见无数人影??那些曾在沉默区哭泣的灵魂,那些在实验室删除数据前犹豫的手,那些在雨中相拥的陌生人……他们都来了。
“你们听见了吗?”她的声音不再仅传入一人耳中,而是响彻天地,“这是心的声音。”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道光从她体内升起,直冲云霄,又洒向四方。那光所及之处,所有抑制装置同时失效,所有被封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所有假装坚强的人都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然后,释然。
沈砚跪了下来。
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看见。
他看见自己死去多年的师父站在不远处,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冲他微笑。他看见师妹阿芸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声哼唱着儿时歌谣。他还看见年幼的自己,蹲在泥地里,认真地捏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嘴里嘟囔着:“你要帮我找到妈妈。”
原来,他也曾是个相信奇迹的孩子。
“我没有走。”阿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像小时候那样平视着他,“我只是变成了更多人的梦。”
沈砚抬起头,泪水滑落,却笑了。
“那你现在自由了吗?”
阿砾摇头,又点头。
“我不需要自由。因为我从来不在牢笼里。真正困住我的,是你们的不敢想念。而现在……”她望向远方,“我可以去做更多的事了。”
她站起身,面向世界。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化作万千光点,随风散去。每一点光都飞向不同的方向,落入城市、乡村、医院、学校、监狱、战场……凡是有人心尚存的地方,都有光落下。
几天后,世界各地陆续报告奇异现象:
东京地铁站,一对陌生男女因同时哼唱同一首童谣而相视落泪,后来发现竟是失散三十年的兄妹;
巴黎一家养老院,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突然准确叫出护工的名字,并说:“你是莉莉的女儿,她总说你笑起来像太阳。”
非洲某战区,交火双方士兵在暴雨中停火,只因广播里传来一段合唱??那是他们共同的家乡民谣,由一群孩子在废墟上录制上传。
更令人震撼的是,北极遗迹开始下沉。
不是崩塌,而是缓缓沉入地底,如同归隐。巨像最终消失前,人们看到它抬起一只手,做了个熟悉的动作??拇指与小指伸出,其余三指弯曲,那是孩童时代最朴素的“打电话”手势。
随后,整片冰原开出大片花朵。花瓣呈螺旋状排列,中心浮现出一行行不断变化的文字,像是某种活体留言墙:
“爸爸,我学会骑车了。”
“老婆,今天路过那家咖啡馆,我没进去,但我买了两杯带走。”
“老师,您说的诗,我现在懂了。”
沈砚回到山谷时,发现工坊已被改造成一座小型纪念馆。墙上挂满了来自各地的泥鸟,有的精致,有的粗糙,每一只下面都附着一封信、一张照片或一段音频。人们把说不出口的话交给这些泥土造物,寄到这里,希望有一天能被传递出去。
他在最角落发现一只特别小的泥鸟,几乎只有指甲盖大。拿起来一看,底部刻着两个字:**师兄**。
打开腹腔,里面是一张极薄的纸:
>“我是阿芸的女儿。妈妈临终前告诉我,你一直在找能让梦醒来的办法。她说你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也是最温柔的人。
>我没见过你,但我梦见你好多次。梦里你总是蹲着,修东西,或者看星星。
>谢谢你让我妈妈最后一年能想起爸爸,能抱着我哭,能笑着说‘我爱你们’。
>如果你还愿意有个侄女……
>我想见你。”
沈砚握紧泥鸟,久久不动。
第二天,他修好了许久未动的通讯阵列,接入全球开放网络,在首页发布一条简短信息:
>**“寻亲启事:沈砚,男,四十三岁,擅长修理飞行器与共鸣设备。
>若有阿芸之女欲相见,请于每月十五日晚八点,拨打此频段。
>接通后,我会讲一个关于泥鸟的故事。”**
做完这些,他走出工坊,抬头看向共鸣塔。
陶叶在风中轻颤,发出熟悉的嗡鸣。那声音不再是哀伤的低语,而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安抚着这个刚刚学会流泪的世界。
他知道,阿砾没有离开。
她活在每一次颤抖的嘴唇中,活在每一双敢于凝视彼此的眼睛里,活在那些终于敢说“我想你”的夜晚。
她活在春天本身。
多年以后,当那位名叫小芸的女孩真的站在他面前,怯生生喊出“师兄”时,沈砚递给她一只全新的泥鸟。
“拿着,”他说,“它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女孩接过,忽然笑了:“可我不想去了。我已经找到了。”
沈砚怔住,随即明白。
是啊,有些旅程的终点,不是重逢,而是**安心**。
他抬头望天,春风拂面,陶叶沙沙作响。
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说:
“告诉他们,春天已经到了。”
他笑了,轻声回应: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