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少年女子，面容俏丽而苍白，一身素净衣裙，首饰都几乎没有，与这仪仗和步辇颇为不衬，即便是李瑁这样缺乏眼界的人，都看出这或许不是她的东西。
女子摆了摆手，步辇落地，她走了下来，李瑁迟疑了片刻，还是答了她，“…是，是我。”
义阳微笑着，上前通他搭几句话，“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长姊。”
长姊？
李瑁困惑了，他哪来的长姊？即便是太平，也不算长女啊。
但旋即他想起来了，嫡出的没有，庶出的倒是有。那惨死了好些年的萧淑妃就生下过两个女儿，其中就有一个论序齿算长女的…义阳？
他想起来了。
李治子嗣不算很少，即便不很受宠爱的，也都过得有个皇子皇女的样子，李瑁这样的份属少见，但比他更为倒霉的却也有两个，就是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公主了。说起来，他一度还对这两个庶姊有过同病相怜的幻想。
萧淑妃和武后结仇甚久，当年落败至死以后，由她所出的两位公主：义阳和宣城，便被幽禁掖庭不见天日，形同庶民。后来五皇子李弘被册立为皇太子，不满武后大权独揽，要凭借仁政和正统的名义与之分庭抗礼，拿义阳和宣城出来做了点文章。
毕竟是亲生儿子，武后也不想跟他多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把昔日仇家的两个女儿放了出来，重正公主名位，但太子弘也只管到她们重获自由为止，没多争取别的，是以这二位公主在宫中的处境很是不如何。太子弘死后，就连李瑁都听到些风声，说这下那两位公主可要完蛋了，但最终武后却像是根本忘记了这两个人一样，完全没动她们。
最近却好像是指了婚事，准备要嫁了。
但都跟李瑁毫无关系，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跟义阳有什么交情，不知道她何故叫住自己，但毕竟不好得罪人，他反应过来以后，点点头，含混道：“见过皇姊。”
义阳轻轻拍拂他肩头，拂下一片草叶来——想是方才虎口脱身，过于慌乱，什么时候沾上的也不知道。义阳倒真像个温和长姊似的，笑道：“你是要去父亲那儿？我刚回来呢，就听说今天是你来替我，怎也不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必是身边人伺候得不用心，我回头给你送两身衣裳去，免得父亲看了你这样子，心里难过。”
李瑁不敢说什么，连忙整理自己衣发，把草叶择干净，又掸了掸灰，把衣摆拉正。
义阳道：“阿姊已定好了婚事，眼看就要出嫁了，今后相见不易，这些时日你既然要出来见人了，碰到什么事，就多同阿姊说，阿姊能帮之处也好多帮帮你——”
她说着，话锋一转。
“毕竟，我们这些没娘的孩子，生活都不易，互相帮衬着才好度日，你说，是也不是？”
若说李瑁先前还对义阳的态度感到云雾不清，现在听了这话，却立刻清楚了。
义阳不是莫名其妙要来演一番手足情深的戏码，她是有打算的。
李瑁虽然幽居偏宫冷苑之中，从来没人教过他在皇宫里处世的方法，但他用一个如此特殊、如此尴尬、如此低微的身份，在大明宫这云泥贵贱的地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对某些事的嗅觉至少还是非常灵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