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罗可汗的目光扫过这些或桀骜或恭顺的面孔时,他的手指最终停在洛阳方位,那里绘着代表王世充的紫色牡丹纹样,他说道:"去年始毕可汗资助刘武周五千骑兵,结果呢?"可汗的声音像冰层下的暗流,"梁师都、刘黑闼这些墙头草,拿了我们的战马转头就败给李世民。"
阿史那揭多的眼角微微抽动。他想起去年深秋在雁门关外看到的景象,三千具突厥骑兵的尸体被唐军倒插在木桩上垒成景观,秃鹫盘旋着啄食那些冰凉的尸首。那场惨败让阿史那氏在九姓部落中的威望大损,也迫使新继位的处罗可汗不得不重新谋划中原棋局。
"所以这次要换个下注对象。"右设咄苾突然开口道,这个以狡黠着称的老将用金匕首割下一块烤鹿肉,"王世充守着东都洛阳,就像卡在咽喉的鱼骨。给他一千匹战马,足够让他在虎牢关拖住李世民的大军。"
他的话语让帐中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跪坐在角落的使臣。阿史那揭多感受到二十道目光的重量,他知道这是自己等待了十七年的机会。自从开皇末年作为质子入隋,他在长安太极殿的阴影里学了十年汉话;大业年间又随商队走遍河西走廊,用丝绸换来三十九部铁勒部落的归附。如今鬓角已染白霜,终于等到了重振家族荣光的时刻。
"揭多特勒。"处罗可汗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祖父曾随伊利可汗饮马黄河,现在我要你带着狼骑的荣耀再去洛阳。"可汗解下腰间嵌着瑟瑟宝石的弯刀,继续叮嘱道,"记住,我们要的不是王世充赢,而是让中原人永远打下去。"
隔天,春末的阴山北麓,四十岁的阿史那揭多跪在处罗可汗金帐前接取狼头符节时,额角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在晨光中泛着青紫。他手中所持这枚用天山玄铁打造的符节,承载着突厥经略中原二十载的野心,也凝结着这个流着阿史那氏与汉人血脉的使臣半生浮沉。
三十年前,年仅十岁的他作为启民可汗幼子被送往长安为质,在太极宫西侧的鸿胪客馆里,他第一次从隋朝老学士口中听到"远交近攻"四字,彼时窗外飘落的银杏叶正盖住《战国策》竹简上淋漓的墨迹。
当时,隋朝开皇末年的长安城塑造了阿史那揭多的双重灵魂。白日里他是披发左衽的突厥王子,跟随贺若弼学习骑射;入夜后则换上汉家衣冠,在晋王府与杨广门客辩论纵横之术。大业五年雁门之围,十八岁的他趁乱盗取隋军布防图潜回草原,却在阴山脚下遭遇马贼。当他的短刀捅进最后一名劫匪咽喉时,腰间嵌着隋朝官印的鱼袋已被鲜血浸透,这个细节后来成为处罗可汗在汗庭会议上力排众议的关键语句:"只有同时懂得汉人规矩和草原法则的狼,才能在中原的泥潭里撕开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