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的手指在病床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与远处港口起重机装卸物资的金属撞击声微妙重合。消毒水的气味里突然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紫罗兰香,他抬头看见护士露丝正往搪瓷杯里插新鲜摘的鸡蛋花,阳光透过她亚麻色鬓角的绒毛,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她的苏格兰口音让元音像沾了蜂蜜,但詹姆斯注意到她白围裙口袋里露出的电报一角——那是阵亡通知书特有的黄绿色。
"比躺在散兵坑里强。"詹姆斯试图微笑,却牵动了肋骨的伤。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靴子声,皮革与混凝土地面摩擦发出特有的吱呀声,就像查理总爱抱怨的"该死的热带气候让所有东西都发霉"。果然,门帘被粗暴地掀开,带进一股海风咸腥的气息。"看看这是谁!"查理的大嗓门震得药瓶微微颤动,他军装右臂的绷带已经拆了,露出蚯蚓般的疤痕,"我们的密码破译专家居然在偷看漂亮护士。"
露丝耳尖泛起珊瑚色的红晕,匆匆退出时碰倒了床头的药瓶。玻璃碎裂的声响中,詹姆斯注意到查理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这个在酒吧斗殴中打断三根肋骨都不皱眉的硬汉,此刻正死死盯着报纸上山本五十六坠机的新闻配图。"他们找到照片上的女人了,"查理突然压低声音,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京都锦市场的和果子铺老板,她女儿是山本参谋部的打字员。"
窗外传来战斗机群掠过的轰鸣,震得窗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詹姆斯接过纸片时,指尖触到查理掌心的老茧,粗糙得像砂纸。纸片上用铅笔勾勒的少女面容让他喉咙发紧——那眉眼与密码本照片里站在樱花树下的军官有七分相似。远处扩音器突然播放起防空警报测试音,尖锐的电子音像把锯子切割着阳光。
三天后的深夜,詹姆斯瘸着腿溜进情报处的档案室。霉味混合着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标着"吉尔伯特群岛"的作战地图,塔拉瓦岛的防御工事示意图上,红铅笔标注的隧道网络像血管般密密麻麻。突然,他摸到地图夹层里有张薄如蝉翼的和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月见草三番",墨香里藏着极淡的硝烟味。此时走廊传来卫兵皮靴的声响,詹姆斯迅速将地图复原,却在缩回手时碰倒了墨水瓶。深蓝的墨水在亚麻地毯上洇开,像极了那夜查理眼中倒映的太平洋。
"你疯了?"查理在码头仓库抓住他时,詹姆斯正往救生艇里塞无线电设备。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味,远处军舰的探照灯扫过来,照亮查理眼里跳动的怒火。"这是擅离职守!"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混着海浪拍打桩基的闷响,但詹姆斯看见他另一只手正把防水地图塞进自己的背包——那是用三包香烟从海军测绘员那里换来的塔拉瓦潮汐图。
黎明前的潜艇舱室像个密封的锡罐,柴油味和汗臭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浊流。詹姆斯蜷缩在鱼雷管旁,听见声呐员突然大喊:"深水炸弹!"爆炸的冲击波让钢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海水从接缝处喷射进来,咸涩的水珠落在他干裂的唇上。当潜艇终于浮出水面时,他透过潜望镜看到塔拉瓦环礁的轮廓——椰林上空悬浮着侦察气球,像只巨大的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