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金砖地面被晨曦割裂成明暗交错的棋盘,凌风跪在光影交界处,肩头还凝着五更天策马疾驰时的薄霜。他身后三丈长的万民书蜿蜒如龙,宣纸边缘浸着褐色的血迹,数百枚鲜红指印在晨光中似跳动的火苗。
"启禀陛下,此卷自河南开封府起,经山东、南直隶等八省,七十九州县百姓联署。"林清芷素手抚过卷尾一处撕裂的豁口,"十一月廿三过徐州时遭流寇截杀,护送的书生以身躯压住书卷,背后中了三箭。"她指尖在"张玉堂"的签名上重重一叩,殷红浸透的墨迹在寂静中晕开细响。
工部尚书王延龄突然冷笑:"好个忠肝义胆!只是这血指印——"他抬脚碾住卷轴边缘,"怕不是拿朱砂混了鸡血,专哄圣心的把戏?"
凌风猛然起身,玄色官袍带起的气流扑灭了两盏宫灯。他抓起最近一截书卷抖开,密密麻麻的签名间突然滚出几粒带壳的糙米。"王大人可认得此物?"他捏碎米壳露出黢黑的芯子,"这是徐州灾民啃了半月的霉米,和万民书一同塞进竹筒的——您府上昨日熬的胭脂米粥,倒是比这干净许多。"
殿外忽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十八名锦衣卫抬着九口包铜木箱鱼贯而入,箱盖开启的瞬间,陈年谷粟的腐臭味混着血腥气直冲殿梁。林清芷抽出最上层一份田契抖开:"万历三年,王大人侄儿强占保定府良田三百顷,这些按着血手印的状纸,原本该随苦主沉在白洋淀底。"她忽然将田契按进霉米堆,"不妨让太医验验,纸上血迹与米中霉毒是否同源?"
嘉靖帝握着卷轴的手背暴起青筋,忽然将茶盏砸向王延龄:"好个清流领袖!朕记得你去岁还奏称'天下无饥馑'?"
"陛下容禀!"凌风趁机展开万民书核心段落,"七百八十三名老农联名指证,清丈田亩推行后,河北三府新增垦田足以多养十万流民。但各地常平仓存粮数目——"他转身指向户部尚书刘墉,"与刘大人今年奏报的数目相差二十七万石!"
刘墉袖中滑落的翡翠算盘撞在金砖上,十三档檀木珠溅得满殿乱滚。他俯身去捡时,林清芷的绣鞋已踩住主梁上一颗碧珠:"大人这套'天星算法'着实精妙,上月兵部支取辽东军饷,您在算盘上少进了一位,十万两雪花银就进了参将私宅。"她弯腰拾起沾着香灰的账本,"巧得很,昨日查封的扬州瘦西湖画舫里,正好搜出大同府参将答谢您的礼单。"
殿角铜漏忽响,一直沉默的东厂提督曹化淳轻咳:"老奴多句嘴,万民书第七卷里提到的运河漕工,昨夜集体跪在朝阳门外唱'莲花落'——词儿里可有句'紫袍吞了帆,白骨砌成关'。"他笑着给嘉靖帝续茶,"九门提督怕惊圣驾,现已将人'请'到诏狱喝茶了。"
"不必请!"嘉靖帝突然扯断朝珠,一百零八颗南海珊瑚珠迸溅如血雨,"传旨!即刻释放漕工,着飞鱼服者沿运河彻查贪腐——凌卿,你持朕金牌同行!"
凌风接过金牌时触到帝王冰冷的指尖,突然压低声音:"臣斗胆,请陛下移步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