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涡村的黄昏总带着几分醉意。王婶攥着孙子小宝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那细嫩的皮肉里。"小兔崽子,再敢把果皮扔进蓝桶,老娘就把你和泔水一道送去发酵!"她嗓门大得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却压不住村口广场传来的争执声。
新来的大学生村官林夏正被老支书堵在村委会门口。老人拄着根油亮的拐杖,杖头雕的貔貅被磨得发亮:"林丫头,你说要限流?去年游客才三万,今年翻番到六万,明年就该奔十万去了!你当这是城里地铁早高峰,能说限就限?"
林夏的白衬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招展的旗:"支书,昨儿后山竹林里又见着三四个塑料瓶,再这么下去,咱们辛辛苦苦种的雷竹都要变成垃圾桩!"她掏出手机,屏幕里赫然是游客践踏竹笋的照片,嫩黄的笋尖折断在泥里,像婴儿蜷缩的手指。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穿冲锋衣的背包客正和种雷竹的陈伯对峙,年轻人举着自拍杆嚷嚷:"拍个Vlog怎么了?这竹子又不是你家的!"陈伯的锄头咚地杵进青石板:"我老陈家守了这竹林五代人,你说是不是我家的?"
正如陶渊明笔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的桃花源,终是难逃"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宿命。今人却偏要打破这层结界,将世外桃源变成打卡景点。
夜色渐浓,村委会的节能灯在纸窗上投出摇曳的影。林夏的笔记本摊在桌上,密密麻麻记着村民的抱怨:
"后山观景台被涂鸦得像公共厕所!"
"民宿老板把化粪池接进雨水沟!"
"游客偷挖冬笋,说带回去能治癌症!"
门突然被撞开,醉醺醺的二狗子晃进来,手里还拎着半瓶高粱酒:"林村官,听说你要搞预约制?那我的农家乐还开不开了?"他打了个酒嗝,熏得林夏直皱眉,"当年可是你说要搞旅游,现在倒要断我们财路?"
林夏的笔尖戳破了纸张:"二狗哥,上月你往溪里倒潲水,罚单还在我抽屉里躺着。"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你家的腊肉总不如老李头家香吗?"
二狗子愣住了。林夏从抽屉抽出一份检测报告,重金属超标的红色标记触目惊心:"游客不是傻子,他们吃得出哪口肉是干净的。"
老支书屋后那棵百年银杏,树洞深处藏着个铁皮盒。里面是1983年的村规民约,泛黄纸页上写着"乱砍一株树,罚栽十棵苗"。当年立约的会计早化作黄土,可树根却扎得更深了。
晨雾未散,垃圾清运车已经突突作响。王婶照例在门口分拣垃圾,却见小宝抱着个电动玩具车往红桶里塞。"这是有害垃圾?"孩子仰起脸。王婶正要夸,忽然瞥见车底贴着的"中国制造"标签——这塑料玩意,怕是要在土里躺上千年。
"乖孙,这得算其他垃圾。"她把玩具车放进灰桶,转头却见邻居张嫂把过期药片倒进厨余桶。两人目光相撞,空气中迸出火星。
"张家的,药片该扔红桶!"
"放你娘的屁!药片是吃进肚的,当然是厨余!"
争吵声惊动了巡逻的环保监督员小赵。这个回乡创业的大学生刚要开口,却被张嫂抢白:"你爹当年偷砍集体林的事,要不要我翻翻旧账?"
小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掏出手机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张嫂的男人正往溪里倒建筑垃圾。"张叔,这事要报到镇上,您家的低保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