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药?"老周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它是在跟老天爷较劲呢。人活一世,总得有点较劲的劲儿,不然跟坡上的野草有啥分别?"他弯腰拾起竹耙,继续翻动远志,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
西装男人见说不动老周,只好悻悻地上车。面包车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老周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忽然说:"十年前,也有个收药的跟我说种改良品种,后来那批药全砸手里了,为啥?没了太行山的土腥气,远志就不是远志了。"
暮色漫过晒药场时,老周开始收拾竹席。他把远志按根茎粗细分类,放进不同的麻袋,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换尿布。"明儿去集上,"他说,"换点盐巴,再给孙子买支铅笔。"提到孙子,他的语气柔和起来,眼角的皱纹里漏出笑意。
夜里,我帮老周把麻袋搬进仓房,借着煤油灯的光,看见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时的老周,站在鹰嘴崖顶,手里举着株老远志,身后是连绵的群山,天空蓝得像块刚淬过的钢。"那是我头回采到百年远志,"他说,"师父说我眼神跟那株药似的,透着股子狠劲儿。"
我盯着照片里年轻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火焰在跳动,像极了今天看见的那株返魂草。老周吹灭煤油灯,仓房里顿时陷入黑暗,唯有墙角漏进一丝月光,在远志麻袋上投下清冷的影子。黑暗中,我听见老周轻声说:"人老了,眼神就软了,可这山里的药,眼神还硬着呐。"
这一夜,我梦见自己变成一株远志,长在鹰嘴崖的石缝里。山风呼啸而过,暴雨倾盆而下,我紧紧抓住岩石,根须一寸寸往下扎,每扎深一分,就觉得体内多出一股力量。当第一缕春风拂过脸颊时,我忽然开出了花朵,淡紫色的花瓣上凝着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五回 雪岭破冰寻旧迹 冰泉照影忆前尘
腊月的太行山裹着银甲,鹰嘴崖下的石阶被冻成溜光的冰道,踩上去咯吱作响。老周腰间系着粗麻绳,手里握着把铁镐,镐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雪底下的远志根最肥,吸了一冬的地气。"他的白羊肚手巾换成了狐狸毛的帽子,呼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层霜,像撒了把盐。
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往深山走,脚底下的积雪没过脚踝,发出"簌簌"的响声。路边的灌木被积雪压弯了腰,偶尔有团雪块掉落,砸在脸上凉丝丝的。老周忽然停住,指着远处的山坳:"看见那片白桦林没?五八年大炼钢铁,那儿的树全砍了,后来又自己长起来,跟远志似的,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