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郡主接旨——”
崔相国的尾音被惊雷劈碎,紫电青芒里,玄色官袍下露出半截苍老的手,指节因常年握笏突起如竹节,虎口处还留着先帝朝廷杖的旧疤。
“……即日启程,和亲北奚。”
当明黄卷轴递到眼前时,乙弗循抬眼瞥见老相国深褐眼瞳里浮动的烛光,那皱纹交错的眼角竟比刚迁都沅川时又深陷了几分。
她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与殿外更漏声纠缠,十二重锦缎礼服压得她双膝发麻,翟衣领口掐着的银丝狼牙项圈硌在锁骨间,这是母亲遗物上唯一未被血污的部分。
“臣女领旨。”
惊雷骤起,电光将御座上那道赤黄色身影照得面目模糊,穆宗乙弗巍藏在旒冕后的眼睛似有波光闪动,却在下一刻被更深的阴翳吞噬。
年轻的帝王突然放声,颓唐的嗓音由远及近,潜入乙弗循耳中,“皇妹此行,还需穿越赫连羽的江淮大营”。他挥袖掷下一卷舆图,羊皮纸在阶前哗啦展开,纵横的墨线如毒蛇盘踞。
天地静谧,唯有百里外北燕铁骑黑云压境、烽火毕剥撕裂江山轮廓时的巨响,疯狂地砸在众人的耳边和心头。而这风雨飘摇的错落,于乙弗循的眼中,早已司空见惯。
羊皮舆图展开刹那,乙弗循看清朱批划去景州时的猩红墨痕。这抹殷红与当日父王战甲上的箭痕如出一辙,彼时八岁的她蜷缩在景州王府地宫,听着叛军铁蹄踏碎琉璃瓦,母亲用颈血在裂帛上写下一个灼目的“归”字。
乙弗循俯身捧起舆图,双手不曾落下,直至崔蘅将诏书置于其掌中,高举过头的双手才缓缓收起。崔蘅正要上前搀扶时,乙弗循闻到了对方袖口淡淡的崖柏香。
老人布满沟壑的手掌微微发颤,却在她耳边低语:“此去北奚,既是和亲又是使者,邺州驿站,老臣,已经安排妥当”,崔蘅动作小心地将一枚青铜鱼符滑入她的袖袋,骨节分明的手掌紧了紧,掌心却异常冰冷。
“臣女斗胆”,乙弗循忽然直起身,惊得两侧宫灯齐齐晃动,“请陛下赐北奚国书时,添一句‘卫晋遗珠,当照山河’。”
崔相手中的玉笏突然坠地,在寂静的大殿发出清脆裂响。乙弗巍猛地站起,冕旒珠玉相撞如骤雨。
他们都听懂了——卫晋之地,乃乙弗循世袭封地,这个孤注一掷的女子——这颗棋子,其志不小。
乙弗循不曾注意到,自己远去模糊的身影尽入穆宗与崔蘅的眼帘,消瘦的皇帝与苍老的帝师极目眺望,想要抓住眼前逐渐缩为一个圆点的年轻身影,却因注目的疲惫而收回了目光。
乙弗巍生硬地摩挲着手背,又恍然忆起此刻只是春日,这幽幽的寒意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