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景州城墙凝结着薄霜,穆翊握紧缰绳时,青铜鹰符在甲胄间敲出声响。
他望着身后并立的红白身影——乙弗循的银甲与哥舒衔月的白狐裘在曦光中交叠,恍若雪原上绽放的并蒂莲。
“此番前去,将军要当心蜀道上的‘三绝’。”哥舒衔月抬手示意,乌兰捧着新制的羽箭上前。
乌兰将白羽箭搭在穆翊的箭囊上,口中如数家珍地念着:“瘴气如鬼手,栈道似蛇信,还有……”她后退了一步,俏皮地眨着眼睛,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幼妹送别远行的兄长,“蜀人善蛊,大将军可别中招哦!”
众人闻言,一笑置之,乙弗循上前一步,平静地道:“王叔素喜音律,曾谱就《破阵乐》以为宗庙献礼,若他闭门不见……”
话未说完,哥舒衔月的笑语已盈盈传来,“你还指望大将军在王府前弹奏一曲?”
三千铁骑扬尘而去时,乌兰注意到公主耳坠上的血珀正在泛光——那是北奚占星师预言凶兆的征兆。
【甲】
崇州榷场的残阳将胡商遗落的琉璃盏染成血色。
穆翊勒马在坍塌的市旗前,当年驼铃叮当的丝路咽喉,如今只剩野狗在撕扯半幅波斯毯。折断的算筹插在焦土里,像给西域商路立起的墓碑。
“大将军,这鬼地方连口水井都填了。”副将踢开倾倒的旗杆,褪色的“茶马互市”锦幡裹住具白骨,指骨间还攥着把霉变的胡椒。
穆翊的喉结动了动,他记得多年前带妻女逛上元灯会,榷场七十二连珠穹庐还悬满石榴红宫灯,西域舞姬足铃与女儿腕间银镯共振的脆响,此刻却成了瓦砾堆里蝎子爬过箭簇的窸窣。
“咣当——”
驼铃碎片突然从残垣砸落,惊得战马人立而起。穆翊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突,指缝间漏下几粒黍米——是粟特商人用来计数的筹码,正从破败的粮斗裂缝里汩汩流淌。
“阿爹看!胡商伯伯送我的小骆驼!” 记忆里的童声割开暮色,他鬼使神差下马,从焦土中扒出半截彩陶驼铃。赭色釉面上趴着只碧眼蝎,尾针正刺穿骆驼脖颈,与女儿那只被北燕铁蹄踏碎的玩具一模一样。
“报!前方三里发现活水!”斥候的呼喊惊散幻听。
穆翊将陶片塞进护心镜后的暗囊,那里还藏着片染血的碎玉——是女儿最后一次生辰时,他亲手雕的平安扣。
夜风送来腐烂的馨香,十七座烽燧残骸在月光下如巨兽獠牙。当他的战靴碾过龟兹乐谱残卷时,突然听见副将倒吸冷气——半幅《胡旋舞》壁画悬在危墙上,飞天裙裾被刀剑劈开,露出后面新刷的北燕征兵告示。
“走”,穆翊甩鞭抽飞告示,碎纸掠过他甲胄上三道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