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川南郊的祭坛高九丈九尺,十二面玄色龙旗在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
乙弗巍踩着浸透晨露的朱砂毯拾级而上,十二旒白玉珠随着步伐轻撞,在额前织就细密的珠帘。
崔蘅捧着鎏金祭文匣跟在后首,老相国深紫祭服下摆已沾满花瓣。
当祭坛顶端的青铜大鼎映入眼帘时,他看见天子冕服上的十二章纹正在晨光中明灭——本该绣日月星辰的肩头,此刻却空落落地泛着金线残痕。
“陛下,吉时将至。”
乙弗巍望着坛下百官如云的冠冕,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渡江时被浪打湿的素麻衣。他摩挲着掌间玉圭,这柄仿西燕旧制的礼器正在掌心发烫,圭首雕刻的螭龙缺了半根胡须。
“燔柴——”
九位赤膊力士将裹着艾草的松枝投入鼎中,青烟裹挟着玉兰香直冲云霄。
崔蘅展开的祭文帛书上,墨字在烟雾中宛如游龙:“维神妙用无方,寰宇垂象……伏愿雨旸时若,年谷顺成……”
萧凝跪在文官队列第三排,御史冠上的貂蝉金珰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她望着祭坛东侧垂首的乌兰,北奚女子绯色翟衣下微微隆起的腹部,恰似草原初升的朝阳。
“……谨以玉帛、牺牲、粢盛、庶品……“崔蘅的诵读突然卡顿,老相国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暴起青筋——帛书末行赫然写着“皇天眷命,奄有四海”,这分明是天子登基的祷词。
坛下郭桓的冷笑穿透烟雾。
廷尉的獬豸冠歪斜着,手中象牙笏板已捏出裂痕,昨夜御史台值房里,正是他将这句要命的祷词添进祭文,看着同僚盖上太常卿的官印。
乙弗巍接过玉圭掷入青铜鼎时,指尖触到尚未冷却的灰烬。他忽然看清帛书上刺目的墨迹,冕旒珠串随着颤抖的身形乱晃,在白玉圭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陛下?”皇后捧来的玄酒在青铜爵中泛起涟漪。
帝王将祭文掷入火鼎的刹那,窜起的烈焰照亮他苍白的脸。
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里,崔蘅的竹杖深深陷入祭坛松软的春泥——老相国望着独自立于圜丘的帝王,玄色大裘冕在暮色中宛如垂天之云,却了无生气地撑持着九五至尊的最后尊严。
许周趁机凑近低语:“相爷,臣闻景州祭坛高九丈,用的是西燕太庙规制。”
老相国手中竹杖重重一顿,爬满血丝的双眼里,前所未有的惊恐喷薄而出。
此刻景州祭坛下,三千北奚铁骑正以弯刀击盾。
当乙弗循展开羊皮祭文时,萨满鼓与编钟竟奏出和谐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