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腰间这玉佩,可是沅川新制的样式?”她指尖金护甲刮过螭纹眼珠,“我们草原人雕狼王,必要剜空瞳仁——眼珠子太亮的头狼,活不过冬雪。”
周令齐适时递来冰裂纹茶盏,青瓷映着御座后残破的《山河社稷图》,“当年赫连羽在此殿烹杀西燕太傅,鼎中沸水掺了槐花蜜。他说读书人的骨头熬汤,总要添些甜味压腥。”
郭桓猛地灌下半盏冷茶。
茶汤里浮着细碎金箔,是沅川御贡的“龙团胜雪”,他忽觉荒唐——这流离三十载的皇族珍宝,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旧时宫阙。
“陛下何时还都?”
乙弗循的问话如冷箭破空。
郭桓的喉头滚了滚,答得艰涩:“钦天监正观星象,荧惑守心……”
“那就是没定。”
哥舒衔月刀鞘叩响金砖,惊得梁上灰雀扑棱棱乱飞,“草原儿郎出征前从不算什么吉凶,弯刀所指处便是长生天应许之地。”
周令齐轻笑出声,广袖拂开蛛网密布的青铜簋:“大人可听说过‘椒房殿槐’?西燕时每逢新帝登基,必在兹金城种槐百株。此前卫王收复羽丘,恰逢老槐枯木逢春——”
他引着郭桓推开雕花槅扇,霎时满目雪浪翻涌。
殿外十丈古槐擎天而立,枝头花穗垂落如璎珞,细看却是嫩芽与白花并生,一半枯黄如旧痂,一半皎洁似新雪。
郭桓呼吸骤急,他记得《沅川宫志》记载,兹金城槐树甲天下,花开时如云盖京华。此刻风过林梢,竟有金戈铁马之音——原是枝丫间系满景州军的玄铁箭镞,每片刀刃都缀着祈福的红绸。
大殿陷入诡异的寂静。
穿廊风卷着槐花扑进殿内,落在郭桓官袍的獬豸纹上。他想起沅川城外的难民营地,那些浑浊眼睛里的死气,与羽丘街头捧着槐花饼的孩童判若云泥。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还都的万全之策。”
周令齐突然开口,腕间伤疤在袖口若隐若现:“只是不知沅川的钦天监,要占卜到何年何月才得吉兆?”
他说话时望着御座后的《山河社稷图》,图中金线绣就的江河,正与殿外真实的春水遥相辉映。
郭桓顿时觉得怀中的圣旨突然变得滚烫——那些虚衔封赏与眼前伤痕累累的卫王相比,简直像出荒唐的折子戏。
“本官定当……”话未说完,忽见乙弗循踉跄半步。
哥舒衔月闪电般扶住她腰身,茜色衣袖翻飞如护雏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