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科朱小姐的玳瑁眼镜滑到鼻尖,钢笔尖戳着百乐门演出照:"林小姐这旗袍开衩得改小两寸,上周社会版就有卫道士写信..."话音未落,铸字机突然"哐当"巨响,震得铅字架簌簌落灰。一枚"申"字铅块蹦起三尺高,正砸在周蕴之的圆头皮鞋尖上。
新来的校对员"呀"了声蹲下身,月白旗袍的后腰皱出几道细褶。她捏着铅块对光端详时,额前发梢扫过裂纹处——那些灰白渣滓在阳光下显出颗粒感,像是老虎灶煤灰掺了石膏粉,又像是陈默早餐粢饭团里漏的糯米粒。
"小姑娘当心扎手!"老王头的烟斗杆突然横过来,烟油子味混着铅灰直往人鼻子里钻,"这可是光绪年间的老铅字,比霞飞路那些假古董金贵!"
周蕴之的圆眼镜片上蒙了层灰,指尖却悄悄捻了点渣滓。窗外的阳光斜切进来,照见碎屑里几点晶亮的反光——那是砼-3水泥特有的石英结晶,与陈默西装袖口沾的虎皮冻油星子如出一辙。
铸字机突然又轰鸣起来,排字工老张骂咧咧地踹了铁皮外壳一脚。朱小姐的钢笔尖在演出照上洇出个墨点,正落在林蝶衣的翡翠镯反光处。谁也没注意,老王头的烟斗灰在"闸北"铅字上烫出的焦痕,活脱脱像只缺尾巴的老虎。
后台的菱花镜蒙着氤氲水雾,林蝶衣翘着尾指蘸了桂花头油,在镜面勾出一朵半开栀子。铜框活页随着动作吱呀作响,映出窗外十六铺码头货轮的桅杆尖。"林姐画花给谁看呀?"阿珍鼓着腮帮嚼五香豆,豆壳噼里啪啦砸在梳妆台上,"上趟画的兰花被扫帚婶当脏水泼了!"
梳头娘姨捧着鸭蛋粉掀帘进来,鬓角的白玉兰绢花颤巍巍晃:"小娘鱼晓得啥?这是《镜花缘》里百花仙子的法术..."话音未落,搬道具的老李扛着鎏金屏风挤过窄道,屏风角"咣当"撞歪她的发髻。桂花油泼洒在地,蜿蜒的油渍浸透了半张《申报》——民国二十六年国军撤离公告的边角,被油污洇出个残缺的"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