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文猛地想起第八章的尸检报告,叔叔颅骨上的三处钝器伤。他曾以为是激情杀人,此刻却在阿秀平静的叙述里,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所以你早就想杀他了,从卖牛那天起,就开始算计了是不是?"
"算计?"阿秀抬起头,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管着了。你叔也好,我前夫也罢,都觉得女人就得围着男人转......"她的话突然顿住,眼神飘向远处的山坳,那里曾是叔叔埋首劳作的田地。
崔晓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叔叔去放牛,老人总说:"牛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肯为你卖命。"叔叔给那头黄牛取名"老黄",每次从工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割最新鲜的苜蓿喂它。可"老黄"不会知道,它胃里消化的不仅是草料,还有主人的愤怒与不甘。
"我前夫死的时候,"阿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也说要带我离开村子。"崔晓文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案卷里那份死因模糊的死亡证明。阿秀却摆了摆手,"不说了,都过去了。"
探视时间即将结束,狱警在门外催促。阿秀站起身,隔着玻璃深深地看了崔晓文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恨,有解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替我跟娃说,好好活着。"
崔晓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这个杀害了叔叔的女人,此刻却在交代后事。他猛地冲向玻璃,拳头重重砸在上面,"我叔在水窖里躺了半年!你怎么睡得着?!"
阿秀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走出看守所,秋阳正烈,崔晓文却觉得遍体生寒。他抬头望向山坡,那头黄牛还在吃草,牛眼浑浊,仿佛映着无数个被铁锤击碎的夜晚。叔叔的音容笑貌突然清晰起来——老人蹲在牛棚里,一边给"老黄"梳毛,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老黄啊,等攒够了钱,给阿秀盖间大瓦房......"
一阵风吹过,带来草料和泥土的气息。崔晓文突然想起,叔叔下葬那天,那头黄牛挣脱了缰绳,独自跑到沙地梁子的方向,哀鸣了整整一夜。村民们说,牛通人性,知道主人遭了难。
他摸出怀里的照片,指尖抚过叔叔憨厚的笑脸,突然落下泪来。原来有些善意,真的会被当成束缚;有些好,真的会被看作枷锁。而那头无辜的黄牛,终究成了这场悲剧里,最沉默的冤魂,胃里塞满了主人的心血,也塞满了凶手的愤怒。
远处的山坳里,一头黄牛抬起头,对着灼热的太阳,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嘶鸣,仿佛要将深埋地下的冤屈,全都吼出来。而崔晓文知道,有些伤口,即使过了再久,也永远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