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并排放着两份奏折:左边是九弟国荃的"幼逆已毙于乱军",墨迹在"毙"字上重重洇开;
右边席宝田的捷报则带着江西特有的潮气,"伪王洪福瑱就擒于石城"的"擒"字最后一勾,像把出鞘的匕首。
"咳咳..."喉间的腥甜突然上涌,曾国藩急忙抓过帕子。
素白棉帕上绽开的血渍,竟与奏折上的"洪"字一般殷红。他恍惚看见十二年前在衡州练勇时,罗泽南指着湘江说的那句"涤生,这江水早晚要染红的"。
砰!八百里加急的黄封奏匣撞开了房门,檐下宿鸦惊飞时抖落的羽毛,正落在咸丰四年那份《靖港战败自请治罪折》的抄本上。
幕僚赵烈文注意到,大帅展开密报的手指在触到"洪逆余孽"四字时,关节突然泛出死白色,当年长沙城下,太平军的炮火也曾将他的帅旗染成这般颜色。
烛火"噼啪"爆出灯花,两份奏折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曾国藩望着飘向房梁的余烬,突然想起同治元年攻克安庆时,九弟在伪英王府拾得的那面西洋镜。
此刻那些飞舞的灰烬碎片里,似乎也映着无数个自己:衡州书生、湘军统帅、欺君罪臣......
寅时的梆子声从江面传来,曾国藩提笔在《剿捻方略》稿本上画了个朱圈。圈住的"整饬军纪"四字,墨迹顺着纸纹洇向十年前九江战报里"殉国"的塔齐布将军之名。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湘军阵亡将士名录的铁皮箱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杨家牌村外的古樟树已有三百年树龄,席宝田亲手系上的三百条红布,在暮色里像悬挂的脏腑。
精毅营的二百铳手伏在稻垛后,他们怀里的撞发枪填满了粤西特产的毒砂,这种掺了蛇毒的铅弹,能在百步外让人浑身青紫而死。
洪天贵福蹲在溪边捉泥鳅时,右耳突然嗡鸣不止。
这是天京突围时留下的毛病,每当危机临近,耳畔就会响起那夜太平门的喊杀声。他仰头望着鳞片状的层云,恍惚看见父亲洪秀全升天那日,天京城头掠过的白鹤群。
"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少年天子被按进泥水时仍在背诵《天父诗》,泛黄的宣纸碎片从衣襟飘出,墨字在溪水中舒展如复活的水蛭。
席宝田掰开他紧攥的拳头,那颗带裂纹的东珠在掌心刻出血色月牙,后来太医从慈安太后的朝珠上卸下此珠时,发现内壁用苗文刻着"劫火不焚"四字。
精毅营的刑名师爷记录口供时,注意到洪天贵福的绝命诗里藏着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