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三年的北风裹着冰粒子砸在正阳门城砖上,曾国藩绯袍上的鹭鸶补子被吹得翻卷如刃。
梁治达跪接贵州盐运史委任状时,瞥见挚友官靴内侧露出的粗布袜头,还是三年前自己从湘乡捎来的那双。
"黔地盐仓里埋着白骨堆。"曾国藩将荐书塞进他袖筒,指尖在"守心如初"四字上重重一捺。
城门外运盐驼队的铜铃叮当,梁治达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在文庙沙地上共绘的《禹贡图》。
彼时曾国藩说黑水西河有盐池,如今黑水竟真成了他的命数。
贵阳衙门的铜火盆烧的是岭南荔枝炭,青烟却在梁治达鼻尖凝成盐霜。
他蹲在盐仓檐下扒拉算盘珠,雪粒子在账簿上铺出诡异纹路,官盐账面竟比实存多出三千引。
远处廊下传来嗤笑:"这位大人当自己是秤杆成精呢?"
当夜值房烛火通明。
师爷拎着锡酒壶撞进来,怀里的乌木匣子当啷坠地,滚出几十颗裹着盐末的银裸子。
"苗疆的盐井可比《禹贡》里的黑水河热闹,"
酒气喷在梁治达颈侧,"大人睁只眼,兄弟们就能闭只嘴。"
梁治达抓起盐引簿狠狠一掼,银锭子溅进炭盆炸起蓝焰。
火舌卷过师爷的绸裤脚,照得他狰狞如庙里恶判:"梁大人可知前几任运使怎么死的?都是盐卤腌透的尸首!"
周氏是在腊八那夜听见窗下私语的。
她正给丈夫补那件赶考时穿的粗麻衫,忽然铜剪子尖扎破指尖。
两个更夫缩在墙根嘀咕:"梁运使夫人白日去龙王庙上香,盯着空香炉说'里头躺着个穿绿袍的,结果真挖出前年暴毙的盐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