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号下午三点,我在厨房发现半瓶香水。柑橘调的前味早就挥发殆尽,剩下沉在瓶底的琥珀色液体,闻起来像晒过太阳的毛衣。母亲曾说这是"让人安心的味道",现在这味道缠在洗碗海绵和抹布之间,成了盘踞在排水口的幽灵。
中元节前一天,我终于打开母亲卧室的樟木箱。最底层压着织到一半的姜黄色围巾,竹针还别在毛线里。毛线团下露出便利贴的一角:"织到第172针要换线",日期停在她入院检查那天。窗外的锡箔元宝堆成金山,火光映在围巾上,像是谁把夕阳揉碎了洒下来。
衣柜轰然倒塌是在凌晨四点。我蜷在沙发上数吊灯裂纹,听见木板断裂的脆响。六扇柜门像折翼的鸟坠落在地,母亲的衣服瀑布般倾泻而出。羊绒大衣裹着樟脑丸滚到脚边,真丝衬衫挂在吊灯上,薄荷绿连衣裙铺展成一片柔软的湖。
我在满地狼藉里找到那个铁皮盒子。二十年前的校徽、掉色的电影票根、我换牙期乳牙,还有张卷边的拍立得。照片里我顶着生日皇冠啃蛋糕,奶油沾在母亲旗袍前襟,她耳垂上的珍珠晃成虚影。盒底粘着张便利贴:"记得给阳台茉莉换土",字迹被水渍晕开,像雨中洇开的墨。
晨光穿透窗帘时,我按下新买的计时器。清脆的滴答声震落窗台积灰,惊起停在生锈防盗网上的麻雀。厨房瓷砖还留着消防泡沫的痕迹,但角落的茉莉抽出新芽,嫩绿叶片上凝着昨夜的雨水。
梅子青的玻璃罐出现在霜降那天。我从衣柜底层拽出母亲织到一半的毛衣,线头勾住了罐口的铁皮盖。二十几只千纸鹤在罐底沉睡,翅膀上缀着褪色圆珠笔迹:"今天化疗不疼"、"窗外的云像"、"护士夸小林送的百合新鲜"。
我蹲在满地毛线团里拆开一只纸鹤,药费清单背面是母亲画的简笔画。戴氧气面罩的小人坐在月亮上钓鱼,气泡对话框里写着:"钓颗星星给你煲汤"。水渍在纸上晕出毛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ICU窗台上的夜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