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毓庆宫东暖阁的烛火便暗了一半。石静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朱笔在河道图上游移不定——黄河泥沙淤积处标着八阿哥门人的私田,这已是被她烧掉的第三份舆图。
"娘娘,该进安神汤了。"宫女捧着填漆托盘跪在帘外,青瓷碗沿凝着可疑的褐色药渣。
她瞳孔倏地缩紧。胤礽今晨才提醒过,惠妃往太医院塞了三个新太医。指尖刚要触到碗壁,忽听得西配殿传来瓷器碎裂声,宫女手腕一抖,半碗药汁泼在孔雀蓝地毡上,腾起一阵刺鼻白烟。
"掌灯!"她甩开碍事的马蹄袖,疾步穿过月洞门。绣鞋踩到块碎瓷片,正是胤礽大婚时太后赏的斗彩莲纹碗——此刻他正攥着半片碎瓷抵住脖颈,血色顺着月白中衣蜿蜒而下,像条猩红的璎珞。
三日前被宗人府搜出的巫蛊娃娃,此刻就躺在他们中间的紫檀案上。棉花扎的小人穿着杏黄蟒袍,心口钉着三根银针,针尾系着石静娴妆奁里的金丝线。
"索额图真是黔驴技穷。"她冷笑一声,靴尖碾过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用本宫十五年前的字迹做手脚,当万岁爷是睁眼瞎?"
胤礽突然闷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戳向案头奏折:"睁眼瞎的是你!河道总督折子里夹着镶红旗的田亩契,你当老八为何突然告病?"他猛地扯开衣襟,锁骨下那道三寸旧伤狰狞外翻,"当年孤在此处中箭,换来的可不是让你妇人之仁!"
窗外滚过惊雷,闪电劈开雕花槅扇的瞬间,石静娴看清他腕间那道疤——正是去年黄河决堤时,他为救个民女被流矢所伤。那时他们还在为漕粮该不该折银吵得掀翻御案,如今倒真成了拴在一根绳的蚂蚱。
"妇人之仁?"她抄起炕桌上的《盐铁论》砸过去,"直隶十三仓的亏空是谁填的?科尔沁的马瘟是谁治的?要不要本宫把镶白旗的账本摔你脸上!"
书脊擦着胤礽耳畔飞过,撞碎博古架上的青玉山子。满地碎玉里,他忽然擒住她手腕:"石静娴,你当真以为坐上龙椅就能改天换地?"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腕骨,"知道太祖为何杀褚英?看懂世祖怎么废豪格了吗?爱新觉罗家的龙椅,从来只容得下一人独坐!"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蟒袍,石静娴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是胤礽假扮太子妃时最爱用的熏香。她忽然想起去年万寿节,这人顶着满头珠翠在戏台上唱《霸王别姬》,水袖甩得比刀光还利。
"所以呢?"她忽然卸了力道,任他把自己拽得踉跄,"让我学武曌立无字碑,还是效吕雉人彘戚夫人?"指尖抚上他颈间伤痕,"胤礽,你比谁都清楚,从我们互换那日起,这龙椅早不是爱新觉罗家的私产。"
更漏声里,前殿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粘杆处侍卫的牛皮靴踩在金砖上,像催命的鼓点。石静娴抓起案上黄绫就要往烛火上按,却被胤礽劈手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