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配殿檐角蹲着的戗兽底下,老石匠阿荣头正用钢钎抠接缝里的陈年鸟粪。
他第十三次咒骂四十年前负责雕这蟠龙柱的同乡——那孙子为了省工,把龙尾巴盘成了麻花,害得历代麻雀都在此处建了安乐窝。
新来的年轻石匠捧着糯米灰浆打下手,浆水顺着指甲缝往袖筒里钻,痒得他直想拿钢钎挠脊梁骨。
"龟孙儿!"阿荣头突然暴喝,吓得徒弟差点把灰桶扣在斗拱上,"你当这是给寡妇糊墙呢?糯米浆要挂丝!挂丝懂不懂?"
老头抢过木杵示范,每捣三下就要舔一口浆水试黏性,"当年修黄河石堤那会儿,老子用牙嚼出来的浆都比你这强!"
东北角两个专司补地砖的匠人正在玩阴的。
蓄山羊胡的那个往夯土里掺碎瓷片,被同伴用钉锤捅腰眼:"作死啊!让巡场的瞅见,你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
"你懂个卵!"山羊胡捻着瓷渣冷笑,"这叫'聚阳避邪',前朝皇陵都这么干。再说..."
他忽然压低嗓门,"这太庙地砖下头,埋的可不止一位的..."
话没说完就被木料坠地的声响打断。两人齐刷刷缩脖,活像被雨水打湿的鹌鹑。
山羊胡袖管里滑出半块缺角的青玉璧,正巧落进刚补好的砖缝里。
藻井下打杂的小工们排着队传瓦当,领头的疤脸汉子每接过一片都要对着日头照。
有个愣头青偷摸往怀里掖琉璃碎片,被他一脚踹中屁股:"阎王殿缺灯油了?这玩意沾着前朝晦气,够咒死你全家七代!"
说着自己却把半块鎏金瓦塞进裤裆——昨夜赌钱输掉的裤腰带钱总得找补。
疤脸汉子骂人的当口,谁也没注意藻井正中的八楞镜泛着幽光。
这面铸着"显德六年造"的铜镜见过太多秘密——它曾倒映过周世宗咳在檩条上的血沫,也录下过赵光义篡改太祖牌位时抖动的烛影。
二十年前雷火烧西配殿那夜,铜镜背面嵌的避火珠被熏成了煤球,倒是把《营造法式》里失传的贴金术烙在了焦木纹里。
彩画堆金处飘来断续的哼唱,五十岁的描金师傅老虞正在给褪色的迦陵频伽补翅膀。
他每画一笔都要往笔尖呵口酒气,釉彩混着高粱烧的芬芳熏得小徒弟直打晃。
"当年给周世宗画屏风那会儿,"老虞突然开口,"有个南唐画匠往金箔里掺铜粉,被我拿狼毫戳瞎了眼。"
他说这话时笔锋正划过妙音鸟的瞳孔,吓得小徒弟把调色盘扣在了自己脸上。
西南角拌灰浆的河北帮突然起了骚动。麻脸汉子揪着个精瘦匠人的发髻往浆桶里按:"日你姥姥的!让你盯火候,你给老子往里撒香灰?"
"陈哥饶命!"那匠人扑腾得像个落水猴,"俺娘说敬了香灰能保平安..."
"保你娘的板板!"麻脸抄起铁勺敲他天灵盖,"这又不是盖祠堂,你当太祖皇帝是土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