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篷时,阿雅正在梦呓中抽搐。张美玲将骨灰装进矿泉水瓶,混着最后几滴泥水摇匀。煤油炉熄灭后的帐篷里弥漫着腐肉般的焦臭,她蜷缩在行军床下,听着女儿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直到黎明前第一批救护直升机的声音撕裂天际。
飞机舷窗外的云层像发霉的棉絮。张美玲攥着骨灰布袋,安全带勒在锁骨旧伤处隐隐作痛。空姐递来的橙汁在杯壁凝出水珠,她盯着那滴水滑落的轨迹,想起阿雅最后一次流出的眼泪。那滴泪在脸颊结成盐晶,被护士用镊子夹走做样本。
联合国大厦的旋转门卷起人造凉风,张美玲打了个寒颤。她的影子投在大理石地面上,裤脚还沾着难民营的红土。工作人员递来西装外套,她摇头拒绝,粗布衣料的汗馊味在空调风里格外刺鼻。
演讲台高得需要垫木箱。张美玲摸到讲稿时,发现文件袋里被人塞了润喉糖。她看着台下晃动的同传耳机,突然想起难民营分发救济粮时挥舞的手臂。骨灰布袋放在发言台上,细沙从布缝渗出来,在实木桌面铺出小片沙漠。
“这是玛蒂娜的女儿。”她解开布袋,灰白色粉末从指缝漏向话筒,“她母亲用最后半瓶水拌了观音土,孩子死时胃胀得像皮球。”同声传译出现3秒延迟,德语区有个男人摘下耳机。
大屏幕亮起气候模型动画时,张美玲抓起骨灰撒向投影光束。灰烬在激光里翻飞,给虚拟的干旱版图蒙上实体阴影。“你们管这叫四级营养不良?”她举起阿雅的病历,CT片在背光下变成透明,“我女儿现在应该躺在柏林医院,而不是等下周的棺材运输机!”
岛国代表起身离席,皮鞋跟敲打地面的节奏像秒针倒计时。张美玲扯开衣领,锁骨下的灼伤露出来:“这是昨夜偷渡时被铁丝网烫的,警卫说我的血会污染隔离区。”保安的手电光束在此时照向她,骨灰在强光里如同暴雪纷飞。
深夜的东河码头,张美玲把剩余骨灰撒入污水。黑色河水泛起磷光,像极了故乡旱季最后消失的萤火虫。某个瞬间,她错觉看到阿雅的脸在水面浮现,下一秒就被垃圾运输船的探照灯击碎。
穿西装的联合国实习生追来,递上热咖啡。“我们会推动气候移民城市立项……”年轻人的承诺被货轮汽笛淹没。张美玲把空布袋塞给他,布料上还沾着女儿最后的口水渍。对岸的帝国大厦亮着绿色环保标语,霓虹灯管里正流过亚马逊流域的水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