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是中秋夜的闽江边。我们带着从便利店买的月饼和啤酒,坐在防洪堤上看月亮升起来。江水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波光,远处有人在放孔明灯,橘色的火光摇摇晃晃地升向夜空,像无数个小小的梦想在飞翔。小燕突然指着江面说:"你看,那月亮多像我们老家的磨盘。"话音未落,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们慌忙许愿,却都忘了到底许了什么——或许那时的我们,心中早已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连愿望都变得那么具体而热烈。
三、告别与重逢的隐喻
离开工厂的那天,我把工牌小心地收进行李箱。门禁系统"滴"的一声,像是给这段时光画上了一个句点。小燕送我到公交站,塞给我一袋她亲手做的辣牛肉干:"到了大学别太想我们啊。"公交车开动时,我从后车窗看见她还站在原地挥手,工装裤的裤脚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后来我真的去了大学,在图书馆闻到松木的书香时,会突然想起车间里的松香;在食堂吃煎蛋时,会不自觉地寻找有没有蚵仔的影子。每年寒暑假回宁德,我都会去当年的厂区看看。爬山虎依然爬满了墙面,只是当年的厂房已经改造成了文创园,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再也找不到那个漏雨的更衣室。夜市还在,只是阿叔的蚵仔煎摊子换成了网红奶茶店,年轻的店员穿着干净的围裙,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再也不会有人在铁板上敲开新鲜的海蛎。
去年春天,我在宁德的高铁站遇到了老陈。他穿着新买的夹克,手里提着给孙子的玩具。"现在在物业公司上班,轻松多啦。"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小丫头,你倒是真的出息了。"我们站在进站口聊了一会儿,说起当年总爱偷懒的小张已经自己开了汽修店,阿芳在厦门嫁了人,小燕的米粉店在老家的县城开得红红火火。临别的时候,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润喉糖递给我:"还是你爱吃的薄荷味。"糖纸在阳光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放进嘴里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松香和汗水的车间,耳边又响起老陈的吆喝声:"注意焊点,小姑娘!"
如今我坐在回程的高铁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宁德的轮廓渐渐模糊,但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故事,却愈发清晰起来。原来青春从来不是一场盛大的狂欢,而是无数个平凡日子的叠加——是流水线旁的互相打气,是夜市摊上的欢声笑语,是江边孔明灯升起时的默默许愿。那些曾经以为枯燥乏味的时光,如今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在记忆的深处闪着温暖的光。
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宁德"——那个盛满了汗水与梦想、欢笑与泪水的地方。它可能是一座城市,一间厂房,或是一群人,但无论如何,它都是我们生命的锚点,让我们在茫茫世间,始终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当列车驶入隧道时,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了那年夏天的蝉鸣,和车间里此起彼伏的打螺丝声。原来有些声音,永远不会消失,它们早已刻进了我们的骨血,成为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