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又来了。
清晨,方稷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面就被灌了一嘴沙子。远处的黄土塬上,狂风卷着沙尘像黄龙般翻滚,刚抽穗的麦苗在风中瑟瑟发抖。
"这风沙,一年比一年凶了。"李老汉蹲在门槛上,眯着被沙子迷红的眼睛,"小时候还能看见对面山头,现在隔三差五就是黄蒙蒙一片。"
方稷拍了拍记录本上的沙尘,眉头紧锁。抗住了倒春寒,治住了哈哈,可这漫天风沙,却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公社办公室里,方稷把一份厚厚的报告递给老马。
明明是白天,可是漫天黄沙让屋里暗的只能点煤油灯才能看清东西,煤油灯的光晕在纸面上跳动,映出"黄土高原防风固沙五年规划"几个大字。
老马粗糙的手指在报告上摩挲着,突然停在"蓄水量估算"那栏:"植树造林?"他抬头看了眼方稷,又低头翻了几页,"方专家,这得多少年才能见效?"话语中能听出他的不赞同。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方稷起身走到墙边,指着那张泛黄的地图,"咱们先在塬边种防护林带,再在荒坡上栽耐旱灌木。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问题这么严重,咱们拖着不是办法,只会越来越严重。"
老马突然把报告重重合上,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来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褐色的痕迹:"方!专!家!"他声音沙哑,"我们不晓得种树重要吗?我晓得种树重要啊!可眼下社员们要吃饭啊!"他掰着手指头算,指节粗大的手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沧桑,"种树占耕地不说,头几年还得天天浇水...咱们这儿的水,连人喝都紧巴!"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方稷看见老马眼里的血丝,像干涸的河床。
"可是马书记,如果不种树,往后连吃饭的地都没了。"方稷声音温和却坚定,像钉子般扎进土里,"这几天我走访,想了解村里的情况,我听村里人说赵家沟那边,去年一场风刮走三寸表土..."
"我咋不知道嘛!我比你知道这个地方的风有多霍霍人。"老马突然拍案而起,又颓然坐下,旧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可浇田和浇树,你说咋办?二选一!不是能种树俺们懒,是俺们没有多一口水给树喝!"他苦笑着摇头,从抽屉里摸出半截残香,"你是不知道,前年大旱,村里人顶着被批斗的风险,半夜偷偷拜龙王..."
方稷一怔。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运动闹得最凶那两年,"老马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地里裂的缝能掉进娃娃。多少人家半夜偷着烧香...为啥?"他抬头直视方稷,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因为真没法了,真不知道该求谁了。"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沙粒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方稷望着老马手里那截残香,突然想起来可以和沙漠的治沙方案一样,大面积的种柠条啊。
拿过报告,在"灌溉方案"那页添了几行字。
"咱们改改计划。"方稷把报告推回去,手指点在新增的内容上,"先种最耐旱的柠条,用'干栽法',靠露水成活。"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柠条是治沙的先锋作物,根系能扎到三米深,最耐旱。而且..."
老马抬起头。
"柠条籽能入药,一斤能卖八毛钱。"方稷的眼睛亮起来,"等长成了,咱们组织妇女采摘,又是一笔收入。有收入,村民才有动力治沙。"
老马听到有"经济收益"还能治沙,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中!就这么办!"他起身从柜子里摸出半瓶地瓜烧,倒了满满两杯,"来,谢谢你,这么想着俺们,干一个!"
夜风卷着沙粒"噼啪"打在窗棂上,方稷的宿舍里,煤油灯芯拧到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