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卿悦跪在承明殿外时,蝉翼纱裙已被晨露浸得透湿。殿前铜鹤香炉飘来龙涎香,她想起十六岁偷溜出府那日,在坊间茶肆闻到的也是这般沉郁香气。
那时她女扮男装与说书人争论《包青天断案集》里的逻辑漏洞,忽有青衫公子推门而入,腰间玉佩刻着"澈"字。她没料到,这缕茶香会成为余生困局的引子。
"卿悦姑娘跪够了么?"
鎏金殿门吱呀开启,司徒澈的声音混着熏香落下。她抬头时,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昨夜她在牢中见过的,父亲谈及"圣意难测"时的同款神色。
"皇上为何要逼臣女?"她膝头硌着青砖,喉间泛起腥甜,"我钟家世代清白......"
"清白?"司徒澈忽而冷笑,袖中甩出叠得齐整的账本,黄纸黑字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你父亲经手的河工款银,足足缺了三十万两。"
宣纸边缘卷着细密的毛边,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套《宋刑统》。钟卿悦忽然想起三日前父亲深夜归府时的反常——往常总爱哼两句《牡丹亭》的人,那晚却对着青瓷笔洗发了整宿的呆。
"若臣女答应......"她攥紧裙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能否保父亲平安?"
司徒澈眸色骤深,指节叩了叩案上鎏金匣。朱漆开启时,金凤步摇在烛火下碎成一片流光:"明日辰时行册后礼,朕会让钟大人三日后官复原职。"
殿外忽有鸽哨掠过,惊散了檐角铜铃。钟卿悦望着那抹雪白振翅远去,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城郊放的纸鸢。那时她写"愿逐白云去,不做金笼雀"系在鸢尾,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二
坤宁宫的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时,钟卿悦正盯着案上《贞观政要》。殿外喜乐喧天,她指尖抚过"君,舟也;人,水也"的批注,忽闻珠帘轻响。
"朕命人备了杏仁酪。"司徒澈卸了龙冠,发间还沾着喜烛的蜡油,"你素日爱这个。"
铜匙碰着瓷碗的声响里,她想起及笄那年在御花园偶遇的场景。彼时她翻墙去看新孵的黄鹂,不慎跌进他怀里,他腰间"澈"字玉佩硌得她生疼,却笑着叫人拿来糖蒸酥酪压惊。
"皇上早知臣女喜好。"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却独独不知,臣女更爱《庄子》里的曳尾涂中。"
司徒澈的手顿在碗沿,琥珀色酪浆泛起细微涟漪。他忽然伸手替她拨正步摇,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着极轻的颤:"等钟大人平安归来,你想看什么书,朕都让人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