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村没有夜晚。并非没有日月轮转,而是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夹缝之地,天空永远蒙着一层灰翳。白日里,那轮太阳是浑浊的蛋黄,有气无力地悬着,吝啬地洒下些微暖意。到了所谓夜晚,更无星月,只有更深沉的灰暗压下来,沉甸甸地盖在低矮的土坯房顶、枯槁的老槐枝头,以及村口那口不知干涸了多少岁月的石井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枯败,稀薄到几近于无的灵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摩擦般的滞涩感。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村东头,紧挨着那棵虬枝盘结、半死不活老槐树的小院,是这片死寂里唯一还透着一丝微弱活气的地方。土墙低矮,茅草铺就的屋顶歪斜着,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彻底掀翻。院子角落堆着些劈好的柴禾,码得整整齐齐,是战红缨的手笔。
此刻,萧遥就歪在院子里唯一一把还算完整的竹躺椅上。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歪扭补丁的粗布短褂一样,透着股穷途末路的潦倒。
最刺目的,是他那一头如雪白发。曾经泼墨般的乌发,在时光坟场那片狂暴的湍流里被硬生生斩断生机,只剩下这枯槁的霜色,垂落肩头,衬得他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更加瘦削苍白。眼窝深陷下去,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半阖着望向那灰暗的天空,里面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过的漠然。
天道标记带来的“修正”之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对抗无形的巨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枷锁。世界在排斥他,规则在挤压他,如同要将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彻底抹除。灵气?那是奢望。他能清晰感知到周围稀薄空气中蕴含的那点可怕能量,如同躲避瘟疫般远离他的身体。在这里,他更像一块被抛入荒漠的顽石,只能依靠自身残存的本源,在枯竭中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时光湍流和天道反噬留下的可怕内创。
脚步声很轻,带着金属甲片摩擦的细微声响。战红缨从低矮的土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口冒着稀薄的热气。她身上的赤红战甲黯淡无光,几处甲叶甚至能看到明显的凹痕和细微裂痕,那是法则余波留下的残酷印记。她脸上也带着倦色,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战戟。
“喝了。”她把碗递到萧遥手边,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碗里是熬得发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混合着苦涩与土腥的怪味。这是她在附近荒山野岭里能找到的、仅有的几样勉强算得上草药的植株,加上一点村里老人给的陈年干姜熬出来的。
萧遥没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视线落在碗里那浑浊的液体上。
“看什么?死不了。”战红缨眉头蹙起,语气硬邦邦的,“寿元被斩,本源亏空,靠这点玩意儿吊命都勉强。但总比干耗着强。捏着鼻子灌下去,别等我动手。”
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笑意从萧遥干裂的唇角掠过。他伸出手,那只曾经翻云覆雨、搅动乾坤的手,此刻骨节嶙峋,皮肤下透着青筋,微微有些颤抖。他接过碗,入手滚烫。他看也没看,仰头,喉结滚动,将那一碗滚烫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放下碗,他长长吁了口气,胸腔里发出一阵空洞的嘶鸣,仿佛破旧的风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身体在艰难地消化那点微末药力,对抗着天道无休止的“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