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淤泥里,挣扎着上浮,却被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死死拽住。那是混合了陈年霉腐、劣质油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排泄物馊臭的味道。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把这令人窒息的混合物狠狠灌进肺叶,呛得我喉咙深处涌起一股火烧火燎的腥甜。
眼皮重逾千斤,我拼尽全身力气,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昏黑。浓稠得化不开的昏黑。
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从头顶歪斜的、糊着厚厚油污和破洞的窗户纸缝隙里挤进来,在布满蛛网的房梁和低矮倾斜的泥墙上投下几道游移不定、鬼气森森的光斑。空气里,浮尘在那些光柱里疯狂舞动,像无数饥饿的幽灵。
这是哪儿?
脑子里一片混沌,如同被搅浑的泥浆。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被撕碎的纸片,裹挟着巨大的绝望、深入骨髓的饥饿、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孤寂,猛地冲撞进来!一个名字带着尖锐的刺痛,狠狠扎进意识深处——林招娣。
招娣……招娣……多么讽刺又沉重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画面:龟裂的、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倒毙在路边、被乌鸦啄食得只剩骨架的人畜;村里人饿得发绿、贪婪又麻木的眼睛;还有……一个瘦小得可怕、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婴孩……
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就在这窒息般的惊惶中,我胸口猛地一沉!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道传来,带着湿漉漉、温热的触感,还有……细密的啃咬感?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一个孩子。
一个顶多7. 8岁的小男孩,蜷缩着,像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崽,紧紧贴在我怀里。他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得四处漏风的单衣,小脸蜡黄蜡黄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却空洞无神,仿佛两口干涸的枯井。稀疏枯黄的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此刻,他正用那双枯井般的眼睛,茫然地、执拗地盯着我。他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小嘴,正紧紧含着我的一根手指,用仅有的、细弱的小乳牙,一下,又一下,徒劳地啃咬着。那力道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本能的吮吸欲望,像濒死的鱼在汲取最后一口带着泥腥味的水。
“呃……”一声细弱得如同蚊蚋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那声音里没有委屈,没有撒娇,只有一种被饥饿彻底掏空后的、纯粹生理性的痛苦和茫然。
我的手指被他含在嘴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口腔里微弱的湿意和那微乎其微的啃噬感。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冰凉彻骨的麻意,顺着指尖,蛇一样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