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门
河源老城区的七月,空气仿佛黏糊糊的糖浆,沉重地裹着人的口鼻。陈晓芸踏进自家那栋半旧骑楼下的门洞,一股混杂着陈年木头、潮湿水汽和隔壁炖煮药材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她刚从深圳回来,高跟鞋敲击着不甚平整的水磨石楼梯,发出空洞的回响。母亲李素芬正弯着腰,费力地拖洗厨房油腻的地砖,听见响动,直起身子,汗水沿着她微胖的脸颊滚落,将鬓角几缕花白的头发黏在皮肤上。
“妈,你歇歇吧,”陈晓芸放下行李,眉头拧紧,“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搞卫生?腰又该疼了。”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李素芬喘了口气,顺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宽松的碎花上衣在她动作时绷紧,勾勒出腰腹间一圈格外显眼的浑圆轮廓。她扶着腰,慢慢站直,那弧度便愈发清晰了。陈晓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一丝疑惑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浮动。这“发福”,似乎……胖得太集中了?
“老张呢?”陈晓芸随口问,试图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
“工地上赶活呢,说是要打通宵。”李素芬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七年前,在城中村路口那家油烟呛人的大排档,刚丧偶不久的母亲认识了在附近工地做泥瓦匠的张建国。认识不过四十天,两本簇新的结婚证就摆在了桌上。当时二十出头的陈晓芸觉得这简直是场儿戏,是母亲被孤独冲昏了头。张建国比她母亲还大十岁,一个粗糙沉默的建筑工人,和前妻生的儿子都三十多了,孙子都能打酱油。这场结合,在陈晓芸看来,更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抱团取暖。
张建国在七年前也并非两手空空,他带着一个儿子和一笔欠债走进了这个家。李素芬毫不犹豫拿出自己微薄的积蓄,甚至抵押了这栋骑楼里属于她的一半产权,替他还清了大部分。她当时只对女儿说了一句话:“人活着,图个踏实,钱还能再挣。” 这话语里沉淀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孤勇。如今七年过去,那些债务早已还清,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只是母亲身上那份操劳的惯性,似乎从未停止。
几天后,拗不过陈晓芸的坚持,李素芬终于同意去做个体检。“真没事,”去医院的路上她还在嘟囔,“就是年纪大了,绝经闹的,人臃肿了呗。”她拍着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你看,这肉松垮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