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必须演……按我写的演!”
“要演得活色生香,演得入骨三分,演得台下那些道貌岸然、心里却猫抓似的假正经坐不住凳子!自有铜钱滚滚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却也点燃了在座这些底层艺人眼中微弱的希望之火。
虽说干劲有了,但真正排练起来,依旧困难重重。就拿少些舞台经验的云官来说,让她来演闺秀,举止间总带着勾栏习气,尤其是眼波过于轻佻,一看就是从烟花渊薮出来的。
李渔让云官头顶一碗水,练习行走坐卧,眼波流转处,须似秋水含情又暗藏锋芒,那水一滴不许洒。
还有那个叫阿丑的丑角,插科打诨流于粗鄙。李渔对阿丑的念白逐字推敲,既要俗得掉渣,引人发噱,又要俗中藏巧,暗讽世情。
“记住,嬉笑怒骂,皆是文章!你们不是在扮戏,你们是在替这世道画像……”李渔常常在排练间隙,为众人讲解市井百态、人情冷暖,那些伶人懵懂的眼神,渐渐也有了神采。
首演演出,定在秦淮河畔一处临水的敞轩,名唤“流觞阁”。李渔咬咬牙,倾尽所有卖稿的所得,又向那位赏识他的张书生借了些印子钱,置办了几件鲜亮行头,虽非绫罗绸缎,却也色彩明丽。
开锣那夜,流觞阁内烛火通明,映得秦淮河水波光粼粼。水汽氤氲中,台下看客渐渐坐满,一半是贩夫,一半是商贾、胥吏、帮闲清客,亦有几个纱帽微服者隐在角落暗影里,看不清面目。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茶点香和一种隐隐的期待。
鼓板一响,《怜香伴》开场。那旦角云官甫一亮相,眼波流转处,已带了几分李渔调教出的“欲说还休”之态。
唱的是闺阁心事,词句间却暗藏机锋,将男女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借风月之名,剥得赤裸裸又妙趣横生。
台下诸人先是屏息,继而窃笑,终至哄堂!尤其演到那“假凤虚凰”的关目,伶人眉眼传情,身段撩人,唱词更是大胆泼辣,直指人心之中的欲念。
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看得张大了嘴,手中茶盏倾了,茶水顺着绸裤流下竟浑然不觉。
角落里那几个微服官员,初时还强作矜持,正襟危坐,渐渐也忍不住以袖掩口,肩膀耸动,其中一个山羊须的老者,更是笑得呛咳起来,尴尬地掩面,见左右无人在意,又开始大笑。
满场喝彩声几乎掀翻屋顶!铜钱、碎银如雨点般掷向戏台,叮当作响。后台的伶人们手忙脚乱地捡拾,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李渔独自站在台侧最深的阴影里,脸上一片冰冷的疲惫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