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咋说?”她问,声音里带着点松动,像冰封的河面裂开道细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银坠,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就说想学制瓦。”邱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稳得像夯土,一下是一下,“陈师傅最待见肯学的人,他常说‘手艺不怕外传,就怕没人学’。前年有个叫二柱的后生,偷学他的揉坯手法,躲在窑后看了三个月,被他抓了现行,不但没骂,反倒被收了当徒弟,现在已是镇上最好的瓦匠,他烧的瓦,能当镜子照,姑娘家都爱在瓦前梳头。”
他蹲下身,从瓦缝里抠出片干枯的苔藓,那苔藓黄得像枯草,根部还粘着点瓦灰,一碰就碎:“你看这苔藓,只长在瓦的阴面,还稀稀拉拉,说明瓦面不平,存不住水汽——好瓦该是两面都能存住露水,像人的手心手背都能出汗,这才叫匀,就像端平的一碗水,两边都一样。”
黎杏花的目光落在自家屋顶,那些青瓦高低不平,像没梳整齐的头发,有些地方积着厚厚的灰,灰里还卡着去年的枯叶,卷曲得像虾;有些地方却被雨水冲得发亮,露出底下粗糙的胎质,像老人皲裂的皮肤。
她忽然想起出嫁前,父亲教她纺线时说的话:“线要匀,得手稳、眼准、心沉,三者缺一样,线就会打结,就像走路踩不稳,总要摔跤。”
当时父亲握着她的手,让纺锤在膝盖上转得像个陀螺,线穗子慢慢鼓起来,匀得像满月,绕线时每一圈的间距都一样,父亲说那是“气脉顺了”。
“就像这瓦,揉坯时手不稳,烧出来就歪歪扭扭,承不住力。”她轻声说,指尖在瓦当的裂纹上轻轻抚过,那冰凉的缝隙里,仿佛藏着揉坯人急躁的心思,还有烧窑人敷衍的态度。
“走吧,嫂子,我带你去看样东西。”邱癫子起身时,顺手帮黎杏花拂掉肩头的瓦屑,那些瓦屑是青黑色的,落在她的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煤,他的动作自然得像帮同行掸灰,没有半分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