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凭借意志力强撑的最后两天,他的身体状态具有极大的优势。
匆匆吃了几口干饼填填肚子,杜泽谦坐到桌前,给文章做最后的润色。
最后一场的题目极难,纵然以他的资质,最开始也有些无处下手,找不到破题的方向。
好不容易写出来,却始终差了点意思。
只剩今天最后一天的时间,他必须在上午将文章润色定稿,下午才能安安心心誊抄。
天气闷热,他把外衣脱掉扔在一边,只穿着里衣凝神苦思。
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顿时一股酸馊味儿冲入鼻子里。
自从进了号舍,他每天只能勉强擦把脸漱漱口,洗脚擦身那是想都不要想,浑身都已经臭了。
这里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狼狈得很。
此时此刻,一向爱干净的杜泽谦已经无心在意外表如何,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草纸上。
快到中午时,才终于将文章粗略润色完毕,只剩下些许细节之处的措辞还要再加以斟酌。
以杜泽谦称得上出类拔萃的资质,都被难为成这个样子,其他资质普通些的考生,更是抓耳挠腮心急如焚。
有的考生却连草稿都没写完,更不用提润色了。
再磨蹭下去,只怕连誊抄的时间都没有。
整片号舍的气氛凝重无比,若是焦急忧愁有实质,只怕这里已经黑云滚滚。
杜泽谦没心情吃饭,只喝了点泡着参片的水,又含了两块糖,潦草对付过去。
午时过后,他终于把整篇文章润色修改完毕。
计算了一下剩余的时间,他轻舒一口气,搁下笔揉了揉手腕。
抬头向对面看去,只见目之所及的几个号舍里,考生个个都在奋笔疾书,且都急得直冒汗,时不时就要抬手抹一把。
心神都沉浸在考题上的考生,没察觉到天气越来越闷热了。
杜泽谦却时不时抬头望天,渐渐皱起了眉头。
目之所及的一小片天空上,云朵不断聚拢,堆积在一起迅速由白转灰又转黑。
刚刚还是湛蓝无云的大晴天,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变得阴沉昏暗狂风大作。
一道闪电咔嚓劈开阴暗的天空,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
雨点吧嗒吧嗒向下落,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早在狂风刚起之时,杜泽谦就起身放下了油布帘,并用石头压在底部。
帘子被风吹得里外鼓动,雨点砸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幸亏他在钉帘子时用了许多钉子,使得帘子十分牢固。否则这么大的风,很可能会把帘子拽掉。
有油布帘的及时遮挡,他的号舍之内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虽然黑暗闷热,但不影响他继续考试。
然而像他这样安逸的终究是少数。
很多考生都没有提前钉油布帘,偏偏大雨又赶在考试即将结束的时候到来,他们的心神都放在考卷上,根本腾不出手装帘子。
风雨突至,想装却来不及了。
有些反应快的,赶紧扯过油布盖住了书桌。虽然人被浇湿了,至少保住了心血文章。
然而还有些心神慌乱反应不及时的,眨眼间书桌就被大雨浇了个透。
这时候写得慢的反而占了一丁点微弱的优势,毕竟文章都在草纸上,无论湿不湿都得另行誊抄,倒也不至于白费心血。
但那些誊抄到一半的就遭了殃。墨迹遇水晕染开糊成一团,整张考卷直接废了。
一时间,整个贡院所有考区都充斥着哀嚎怒骂。
有一些试卷被毁的考生心生绝望,从号舍里冲出来,站在雨中又哭又叫。
还有极个别考生,抱着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的心思,发疯一般去撕扯别人的油布帘子。
突然的混乱之下,倒真让他们得逞了几次。
有几个提前装了油布帘的倒霉蛋,原本还在庆幸躲过了天灾,却没想到不幸遭遇了人祸。
杜泽谦也差点遭遇这样的人祸。
在他对面的号舍里,就有人考卷被毁绝望发疯,跳出号舍就直奔他而来,上手撕扯他的油布帘子。
其实绝望只是这样做的借口而已,说到底都是嫉妒心作祟罢了。
谁让杜泽谦相貌优越、文章写得快,还提前装了油布幸运躲过一劫呢?
幸好杜泽谦早有防备。
在听到有人跑出来又哭又叫时,他就觉得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将誊抄到一半的考卷飞速移到身后的羊皮垫子上。
察觉到有人过来撕扯他的油布帘子,他直接抬腿用力一蹬,顿时把外面没有防备的人踹了个趔趄。
拦了这么一下的工夫,便有官兵及时上前,把发疯的考生按住押走。
在手持兵器的官兵的厉声呵斥下,哀嚎怒骂的考生通通闭上了嘴,转而愁眉苦脸地对着考卷思考补救的办法。
考试结束时间不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延后。
有些考生见补救无望彻底放弃,双眼无神呆呆坐在那里等待考试结束。
有一些还在抓耳挠腮想办法,一个劲儿地祈求雨停。
说来也怪,大雨总共就下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在眨眼间雨散云消,阳光重新照耀大地。
如果不是湿漉漉的号舍和地面积聚的雨水作证,刚刚那场大雨仿佛是错觉一般。
雨停之后,许多自认为还有一丝希望的考生,急忙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胡乱抹掉头上脸上的雨水,掀开蒙住桌子的油布,抓紧时间继续写。
而那些彻底绝望的考生,忍着悲伤收拾东西,而后向官兵示意提前离开考场。
依照朝廷规定,最后一天的下午,允许考生提前半个时辰交卷离开。
虽然现在离考试结束远远超过半个时辰,但因为这场突然的大雨,官兵统领和考官们商量过后,允了这些考生提前离开的申请。
几乎有三成的考生,被迫放弃了考试。
而或轻或重受到影响的,超过了总考生数的一半还多。
考官们自然替这些人感到惋惜,但天公不作美,谁也没有办法,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杜泽谦吹熄蜡烛,掀开油布帘子,深吸一口雨后清凉的空气,擦了擦汗水继续誊抄。
握笔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一笔一划,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