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可成圣……」王华喃喃着,左顾右盼。
不笑了,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许是王华就不是那种爱笑的人吧……
「父亲,您……找东西?我帮你……」王守仁话到一半,他倏地明悟,忙起身后退,连连摇手,「父亲,你冷静,冷静点,你听我说……」
「哎呦,别这麽冲动啊!」王守仁无奈,只能『大棒走』。
「逆子,逆子啊……!」
王华到底上了岁数,没一会儿就呼呼直喘,以狠厉目光怒视儿子。
王守仁苦叹:「父亲,你要不听听再下判断?」
「老子不听!!」王华破防吼道,「若你就是这个态度,赶紧滚,想当圣人当你的圣人去,别沾染朝堂。」
「……跟您开玩笑呢。」王守仁深知老父亲有多固执,只好改口,「这趟回来,就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刚都是说笑。」
「你最好是。」王华瞪着他,语气生冷,「如若再离经叛道,老子非把你腿打断!」
「……知道了。」王守仁苦笑点头。
经这一闹,王华对儿子归来的喜悦也冲淡了几分,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淡淡说道:
「一路回来挺辛苦,稍后洗个热水澡,早早睡下吧,记得把官袍找出来。」
王守仁点点头:「是,儿记住了。」
目送老父亲离开,王守仁无奈叹了口气,沉吟良久,还是决定不与他说了。
下辈人看上辈人,远比上辈人看下辈人透彻,王守仁太了解父亲了,典型的大儒思想,根本学不了,更学不会,亦不会学。
王守仁都可以肯定,单是『心即理』三个字,都能让父亲破防,继而拿擀面杖追着他打。
不仅是父亲,京师之中,几乎没有心学的市场。
无他,就目前而言,心学太颠覆了。
尤其是像父亲这样的人,思想几乎已经固化,与之大讲心学,只会被其视作妖言,怕是……老父亲都要大义灭亲了。
王守仁叹气。
不过,他并不气馁,他坚信心学可以传扬,并传承下去,大明之大,总有能听得进去,听得懂心学之人。
还未不惑之年的王守仁并不急,顺其自然就好。
心学非常乾净,纯粹,过于追求名利,那就不是心学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心学。
不然,他也不会不着一字。
找出官袍丶官帽,沐浴……
王守仁早早睡下。
一夜无话。
~
次日清早,
御书房。
下了早朝的朱厚照,如往日一般来到这里批阅奏疏,他无悲无喜,审阅丶批注,一副苦逼打工人模样。
刘瑾丶张永,分别执掌司礼监,御马监,平日有诸多杂事在身,并不能时刻伴在朱厚照左右,今日在他身边侍候着的内务府总管,马永成。
马永成一边观察着皇帝神色,一边在心里斟酌说词,趁其刚批阅完一封奏疏,喝茶空档,忙从袖中取出一封类似奏疏的文本,双手奉上,道:
「皇上,这是上个月宫中采办花销帐目,您过目。」
朱厚照抬手接过,展开。
马永成心里有些紧张,这个月贪得着实多了点,怕皇帝看出端倪。
没办法,八虎之中刘瑾权势最大,除了御马监的张永,稍稍能抗衡一下,就连东厂提督谷大用,都要受其节制。
内务府总管是个肥差,却没多大实权,刘瑾强来分一杯羹,且还要分大头,这让他气愤之馀,又不得不照做。
告状?
开什麽玩笑,刘瑾多得帝宠啊,而且大家谁都不乾净,真捅给皇帝,自己就能好?
可他又不想割让属于自己的那份,所以……只能多贪。
看着皇帝眉头一点点皱起,马永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在这一刻,竟是忘得个乾乾净净。
「皇上,工部主事请求觐见。」外殿侍候着的小太监进来通禀,「现在宫门候着,皇上可要见他?」
朱厚照注意力一下被转移,惊喜问:「哪个主事?」
「王主事,礼部尚书王华之子王守仁。」
「哦?老王回来了?」朱厚照惊喜,「快宣快宣。」
接着,他视线重新回到帐目上,提笔蘸墨,写了个大大的「准」。
马永成瞥眼瞧见,欣喜不胜,小心翼翼问,「皇上可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