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想坚持,又被二叔扯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爷爷一个人跟上祖爷爷……
直至想房门关上,朱载坖这才轻声说道:
「老人最怕成为小辈的拖累,你爷爷最是要强,咱们做儿孙的要顺着老人,要让老人心里舒服,而不是自以为是丶自我感动的献孝心。」
朱载壡颔首道:「你二叔说的对。」
少年思忖片刻,点点头。
厢房。
二人一坐一卧,一个施针,一个接受施针,神色都很平静丶淡然。
「人力有时而穷,天意不可尽知……」朱厚熜轻轻道,「越是美好,越是眷恋,如此美梦,真教人留恋啊。」
李青捻动银针的手略微停顿了下,继续捻动,一边说道:
「时间还有。」
「天意如何?」
李青默然片刻,道:「可过中秋。」
「中秋……也可以了。」朱厚熜微微点头,「李青,我刚做了一个梦。」
「梦到永乐皇帝了?」
「嗯。」
朱厚熜怔然道,「不仅是永乐皇帝,还有太祖,仁宗,宣宗……列祖列宗,包括武宗皇帝,都梦到了,梦里我见证了祖宗的风采,也见证了它一点点茁壮成长……非常真实且详实。」
李青并不意外。
自洪武之后,大明这许多皇帝之中,朱厚熜算是最喜欢读祖宗实录的一个皇帝了,再加上大明轶闻录的补充,以及自身的造诣,这梦自然真实丶详实。
「都梦到了什麽啊?」
朱厚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神采奕奕道:「李青你知道吗,我刚才……长生了!」
李青怔了下,问:「你是指那个梦?」
「嗯。我刚才的体验,就好似佛家说的芥子须弥,两百年的生命长度,全数被装进了这短短的小憩中……就如《西游释厄传》,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的两刻钟,我的两百年。」
朱厚熜兀自说道,「我同你一样,从洪武朝活到了现在,只不过……我不能如你一样,干预不了任何人丶任何事,只能做一个看客,只是一个徜徉在历史长河中的客人……」
李青哑然。
「其实,我也只是徜徉在历史长河中客人,这点,咱们半斤八两。」
「我半斤铁,你八两金?」
李青失笑:「调皮。」
「不用安慰我,我告诉你也不是求共鸣,只是想说……我真的没有遗憾了,固然眷恋,固然不舍,却无不甘。只是……」
「只是什麽?」
朱厚熜怅然道:「年轻时求而不得之物,终在年老时得到了,可却……终不似,少年游,不似少年啊……」
顿了顿,「也可能它……本来就没那麽美好吧,可能它的美好,只在我的想像之中,它的美好只是我赋予的……」
李青捻动银针,静静听着……
良久。
李青一一拔出银针,擦拭,收起。
「最起码,你也算是体验过了,即便不美满,即便得到的太迟,也一样不遗憾了。」李青笑着说,「你不得到它,又怎知它不美好呢?」
「其实啊,人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妄想拥有,可拥有之后又会对其祛魅,再次妄想拥有其他妄想之物,接着,再次祛魅……」李青温和道,「虽说只是报复式的拥有,却也是一种圆满,不是吗?」
朱厚熜缓缓点头。
李青将针盒放入床头柜中,道:「刚针灸完,你先休息一会儿。」
「李青。」
「怎麽了?」
「我还梦到了你。」朱厚熜说。
李青却道:「我可是大明朝的风云人物,你梦到我不是很正常嘛,不必如此。」
闻言,朱厚熜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噎住了。
半晌,
只是点了点头。
「李青,我不追求时间了,我现在只求质量,你把重点放在体验感上吧?」
「可以!」
「如此,可过中秋?」
「可过中秋!」李青予以肯定。
闻听此言,朱厚熜幸福感更浓郁了些,笑着说:「其实,我也没有如何恼恨你。」
李青也笑着说:「其实,我也从不介意。」
朱厚熜顿时就不笑了,冷哼道:「果然,我在意你,要比你在意我多一些,不,多很多。」
李青撇撇嘴,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一边说道:「两刻钟之后再下床,放心,我们就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
「嗯,知道了。」
门一开,李青便瞧见了檐下左右两边,正一脸焦急的大小人儿。
李青视若无睹,径直走下石阶,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众人一窝蜂跟上。
朱载坖抢先开口,轻声道:「先生,我父亲他……真的大限将至了吗?」
「这就要看你口中的大限将至,截止到是什麽时候了。」
朱载坖一滞。
朱载壡就直接多了:「大致还有多久?」
「少则两个月。」
朱载坖忙道:「多则呢?」
李青冷冷道:「你们问我这个,不就是想问最坏的情况吗?」
朱载坖哑口无言。
李青压着火气,说道:「你们父亲没什麽遗憾了,因为他已然长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