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北冥湖在暴雨浇灌下化为一片混沌,玄黑湖水翻腾暗浪,与无光天幕几乎融为一体。
女武神肃立在风暴之中,沥沥雨水顺着墨黑剑锋滑落,身形纹丝不动,气势却如同利剑刺破雨幕,直指强敌眉心。
...
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有重量的。它压在谢尽欢的肩头,像千层寒冰叠加而成的山峦,每呼吸一次,肺腑便如被刀割。他下坠,却不知方向;他睁眼,却不见光影。唯有那心跳声??沉、缓、有力,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脏搏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触到实地。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发现自己立于一条狭长石桥之上。桥下是无底深渊,黑雾翻涌,隐约可见无数扭曲人形在其中挣扎嘶吼,声音被某种力量封禁,只余下无声的哀嚎。桥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祭坛,其上矗立着一块残破石碑,比之前所见的锁龙碑小了许多,却散发着更为古老、更为压抑的气息。
王庭与黄麟真人已先一步抵达,正站在祭坛边缘,神色凝重。
“这就是真正的‘锁龙碑’?”谢尽欢走近,声音微颤。
黄麟真人摇头:“不,这是‘断誓碑’。当年第一任心语者背叛盟约,斩断鸣龙之角,以此碑镇压其怒意。真正的锁龙碑早已碎裂,化作九十九块碎片,散落于九州灵脉节点。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加固封印……而是重启契约。”
“重启?”谢尽欢心头一震,“你是说,鸣龙本不该被封印?”
“它本是守护者。”黄麟真人仰望虚空,仿佛能穿透层层黑暗看到远古真相,“上古之时,天地灵气暴动,妖魔横行,人类几近灭绝。是鸣龙以自身精魄为引,缔结‘心音共律’,将万灵情绪纳入调和之道,才换来千年安宁。可人心贪婪,欲借其力称霸天下,巫皇国发动血祭,妄图奴役鸣龙。那一夜,九十九名心语者自焚于北冥湖底,以魂为引,强行压制鸣龙意识,将其困于半梦半醒之间??这便是所谓‘封印’的由来。”
王庭冷声道:“所以,我们不是在阻止它苏醒,而是在还它自由?”
“若它醒来时仍怀着仇恨,九州将成炼狱。”黄麟真人缓缓道,“唯有以新的契约取代旧誓,让它自愿回归秩序。而这契约……必须由龙裔血脉、灵魂倾听者、以及直面死亡而不屈之人共同缔结??也就是你们三人。”
谢尽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残留的暗红纹路竟在此刻微微发烫,如同回应某种召唤。
“可尸祖为何也要唤醒它?”他问。
“因为他知道真相。”一道幽冷声音从桥另一端传来。
郭太后的灵体缓缓浮现,面容苍白如纸,显然强行穿越黑洞耗费了她极大寿元。她一步步走来,眼中映着断誓碑上的裂痕。
“尸祖,并非外敌。他是最后一任心语者的执念所化??那个亲手点燃血祭火焰的人。他以为只要让鸣龙彻底觉醒,就能重建巫皇国的荣光。但他错了。鸣龙一旦全然苏醒,首先毁灭的,就是所有背弃誓言的存在??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其实害怕?”王庭冷笑,“一边推动苏醒,一边又借假身操控我等,试图掌控过程?”
“正是。”郭太后点头,“他不敢面对真正的鸣龙,只能躲在谎言之后。而现在……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整座祭坛骤然震动。断誓碑上的文字开始剥落,化作金色尘埃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段古老的铭文:
**“若血未净,誓不可续;若心未诚,音不可通。”**
紧接着,三道光柱自碑底升起,分别笼罩谢尽欢、小彪与黄麟真人。
“这是考验。”黄麟真人沉声,“唯有通过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执念,才能触及鸣龙之心。”
光柱中,谢尽欢眼前景象突变。
他回到了牧场,夕阳依旧温暖,草屋炊烟袅袅。母亲坐在门前织布,哼唱着那首熟悉的歌谣??调子低婉,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他跑过去,扑进她怀里。
“娘,我回来了。”
女人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你听见龙啸了吗?”她轻声问,“我没有回头,所以我活了下来。但你……会吗?”
谢尽欢浑身一颤。
下一瞬,场景再换。
他站在北冥湖底古城之中,自己身穿黑袍,手持骨笛,脚下跪伏着万千百姓。天空裂开,一条巨龙自云层中垂首而下,金红双目注视着他。那不是怪物,而是一位帝王般的存在,威严、悲悯、孤独。
“你终于来了。”巨龙开口,声音竟是他自己的回响,“我是你,也是你未曾选择的可能。若你当初不曾抗拒尸祖侵占,若你顺从血脉本能,此刻你已是新世界的开创者。众生因你战栗,山河为你改道。为何还要挣扎?为何还要寻找所谓的‘正道’?”
“因为……”谢尽欢咬牙,“我不是工具,也不是容器。我是谢尽欢。”
“那你告诉我,”巨龙俯首,气息灼热,“当你母亲死于风寒之夜,当你被族人驱逐流浪荒野,当你的身体一次次被撕裂又被重塑??是谁给了你痛苦?是命运,还是这个不公的世界?若你能成为主宰,何须再忍受这些?”
谢尽欢双膝跪地,额头抵住冰冷石板。
“我恨过。”他低声说,“我也想过放弃。可就在昏迷那三天里,我梦见了小彪守在我床边,一夜未眠;梦见王庭替我挡下刺客一刀;梦见黄麟真人耗损寿元为我推演生机……他们不是因为我强大才帮我,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谢尽欢’这个人值得被救。如果我变成了你口中那种‘主宰’,那他们所信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
他猛地抬头,眼中金红褪去,唯余清澈坚定。
“我不需要统治世界。我只想守护那些愿意相信美好的人。”
光柱崩解。
现实回归。
谢尽欢跪在祭坛中央,嘴角溢血,却笑了。
几乎同时,小彪与黄麟真人也相继脱出光柱。小彪满脸泪痕,额前银纹已然黯淡,似耗尽了某种天赋之力;黄麟真人则拄剑而立,白发竟多了三分,显然心灵之战损耗极重。
“你们……都看见了什么?”谢尽欢喘息着问。
“我看见了所有被我治愈过的人。”小彪轻声道,“他们在梦中问我:‘如果你成了神,能不能让我们永不生病?永远不死?’可我知道,生老病死才是天地常理。我不能答应他们,哪怕他们因此怨我、恨我……我也只能做一个凡医。”
黄麟真人苦笑:“我看见自己年轻时,师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不要窥探天机,否则必遭反噬。’可我还是走了这条路。每一次掐诀推演,都是在燃烧寿命。但我从未后悔。若无人看清前路凶险,谁来警示世人?”
三人相视,皆从彼此眼中读懂了答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