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春也没想到会这样,轻叹,“这不赶上了么。”
吴斤两也叹,“我是为你担心,李红酒那边能等吗?”
师春不言,就眼下这诡异状况,怕是不等也要等。
吴斤两还想说什么,忽然目光发直,师春反应...
夜很深了,山外的云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泪水的布,缓缓擦过雪线。她坐在屋檐下,膝上摊着那本写满字迹的日记,火光在纸页间跳跃,仿佛每个字都在呼吸。风从南麓吹来,带着泥土解冻的气息和远处溪流初融的脆响。五年过去,共语村已不再是试点,而是被载入《全球情感地理志》的典范??“第一个学会用语言灌溉土地的村落”。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灯还在飞。那一缕化作萤火的焰心,从未真正离去。每到子时,它总会悄然归来,在窗棂前盘旋一圈,再隐入吊坠深处。她已习惯它的来去,如同习惯心跳。可今夜不同。萤火回来时带着一丝微颤,像是穿越了某种阻力,光芒也比往常暗了几分。
她伸手接住,指尖触到的一瞬,体内某根沉睡已久的弦骤然绷紧。
记忆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四野无人,唯有天空裂开一道赤红缝隙,如同巨兽之口。大地在哭,不是比喻,是真实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从地底传来。她低头,脚边的土地正一寸寸龟裂,裂缝中渗出黑色黏液,散发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那不是岩浆,也不是毒沼,而是一种她曾在古籍中读到的东西??**寂语**。
沉默凝结成的实体。
传说中,当一个文明彻底遗忘倾听,当言语沦为工具、谎言泛滥成灾,大地便会分泌这种物质,吞噬一切声音与光。它是守寂者的终极武器,也是世界终结前的最后一道叹息。
“你看到了?”陈青的声音忽然响起,却不在耳边,而在她掌心的灯里。
她抬头,灯火摇曳,映出他模糊的脸。“这是……未来?”
“是可能。”他说,“不是注定,而是趋势。你们点亮了许多灯,可也有更多人在熄灭自己的光。恐惧、羞耻、骄傲、冷漠……它们正在重新筑墙。南极共识推行三年后,已有十七国悄悄废除‘共感评估’制度;‘坦白日’沦为营销节日;新生儿的心灯吊坠,成了奢侈品品牌的联名饰品。”
她胸口发闷,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所以……我们在退步?”
“不。”陈青摇头,“是在拉锯。光明不会自动胜利,它必须每天被重新选择。就像你现在坐在这里,不是因为使命,而是因为你又一次选择了相信一句话的力量。”
她闭上眼,想起白天经过村中学堂时听到的孩子们朗读声:
>“今天我很难过,因为我考试没考好,但我妈没有骂我,她说:‘你想哭就哭吧,妈妈也在乎你。’这句话让我觉得,失败也没那么可怕。”
那是最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整间教室的灯都变成了温暖的橙色。
可就在昨天,她在网络共语平台上看到一条匿名留言:
>“我已经十年没跟父母说过真心话了。每次打电话都是报平安、谈工作、聊天气。他们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问我开不开心,我说开心。其实我都想说:我很累,我不开心,我想你们抱抱我。可话到嘴边,总变成‘没事,你们别担心’。
>我怕一旦开口,就会崩溃。
>更怕他们听完,只会说:‘我们都这样过来的,忍忍就好了。’”
这条留言下面,有八万多人点了“我也一样”。
她睁开眼,望着远方雪山顶端那点移动的微光??那是巡夜的守灯人,背着油壶逐户检查心灯是否熄灭。据说那人从不出声,也不摘下面纱,只在每盏灯前停留三秒,像是在聆听什么。
“你还记得马里亚纳海沟的事吗?”陈青忽然问。
她点头。“铁棺里的绿芽……我以为那是希望。”
“它是回应。”陈青说,“七具棺材,埋藏着七个曾亲手掐断自己声音的人。他们临死前最后一念不是恨,而是悔??悔没能说出那句‘对不起’,悔没能抱住那个哭泣的人,悔把爱藏得太久,久到对方以为从未存在过。”
萤火轻轻飘起,投下一圈涟漪般的光影。
“现在,那株芽在黑暗中生长,靠的不是阳光,而是全球每晚睡前对孩子说的那句‘晚安,我爱你’。它每长高一毫米,海底的寂语就退后一尺。但……”他顿了顿,“如果人们开始敷衍地说‘晚安’,如果‘我爱你’变成机械重复的结束语,那芽就会枯萎,寂语将卷土重来。”
她忽然明白了今晚灯焰为何黯淡。
不是疲惫,是预警。
***
三天后,她启程北上。目的地:西伯利亚冻原边缘的“失语镇”。
那里曾是苏联时期的精神实验基地,冷战结束后荒废多年。近年却因异常气候频发引起关注??暴风雪常年笼罩小镇,温度远低于同纬度地区,更诡异的是,所有电子录音设备进入镇域后均会失灵,连心跳监测仪都无法记录声波振动。
联合国派去过三支科考队,两支失踪,一支全员失语,回国后终生未再开口。
唯一带回的信息,是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注着镇中心一座废弃礼堂,并附有一行颤抖的字迹:
>“他们不是不能说话,是不敢。
>因为这里,每一句话都会被‘记住’。”
她带着灯踏上极地列车,穿越茫茫雪原。同行的只有两名志愿者:一位是聋哑心理学家林婉,靠手语与震动感知情绪波动;另一位是前军情翻译官周彻,精通十二种濒危语言,自称“能听懂沉默的语法”。
一路上,周彻翻阅着各地上报的异常现象记录。
“格陵兰冰层下发现巨型人脸浮雕,经碳测定距今约一万年,面部表情呈现极度痛苦状,双眼位置为空洞,疑似等待‘注视’。”
“澳大利亚原住民部落报告,祖传歌谣突然引发雷暴,长老称‘祖先的灵魂说,歌词被人改了,他们愤怒了’。”
“日本京都某寺庙钟声连续七日自行响起,监控显示无外力触碰,钟体内部检测到类似脑电波的活性信号。”
林婉用手语比划:“这些不是灾难,是求救。大地在用它唯一会的方式呐喊??可我们还在忙着给它贴标签。”
周彻苦笑:“问题是,谁才算‘我们’?政客们忙着划分‘可控共感能级’,科学家争论该不该封锁《共感经》全文,社交媒体上‘情绪表演’泛滥成灾……真正的对话,反而越来越稀有。”
她听着,手指轻抚灯身。吊坠温润如初,可她能感觉到,内里的火焰正变得焦躁,像被困住的鸟。
第七日清晨,列车停在最后一站。前方铁轨已被冰雪掩埋,目之所及,唯有一座灰黑色小镇蜷缩在暴风眼中,宛如被世界遗弃的标本。
三人穿上防寒服,徒步前行。
越靠近镇子,空气越沉重。风刮过耳际,竟无声息。她试着喊了一声,喉咙震动,却听不到任何回响。林婉脸色突变,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她的助听器虽坏,但能感知声波震动,而现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