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淬火(第1/2页)
深秋的雨来得猛,砸在“新北方画派”工作室的落地窗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根鞭子在抽打人心。周苓站在楼下,伞沿压得很低,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地贴在脚踝。她抬头望着二楼画室的窗户——漆黑一片,只有偶尔从窗帘缝隙漏出的手机微光,像濒死的萤火,证明里面有人。
包里的手机震动最后一下,彻底没电关机。屏幕暗下去前,还停留在某艺术论坛的置顶帖:她三年前的毕业照被恶意P上“攀附名师”的红字,下面的评论像毒刺扎眼,“没陈迹她什么都不是”“代笔还装才女”“私德败坏,玷污艺术”。指尖攥着包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白痕——这几天,质疑声从画坛漫到全网,有人逐笔对比陈迹十年前的《林海》与如今的《雪原》,说“笔触软了,风骨没了”;有人扒出他们东北采风的照片,断章取义称“深夜同入民宿”;甚至有匿名账号编造她“花钱买通评委”的谣言。几十通质疑电话、无数条恶意私信,早让她嗓子哑得发疼,连咽口水都像吞了砂纸。
推开门,画室里的空气混着酒气与颜料的酸败味,呛得她猛咳两声。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模糊的昏黄,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陈迹坐在画案前的木椅上,背对着她,肩线垮得厉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脚边倒着三个空酒瓶,瓶颈还滴着残酒,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微弱的光。
他面前的画布是空白的,干净得像从未被触碰过的雪原;旁边的颜料盘里,赭石、花青、钛白都干成了硬块,唯有那管浓黑的墨,还剩一点湿润,在盘边凝着,像一滴化不开的泪。指间夹着的烟早灭了,滤嘴被他咬得变了形,泛着牙印。
“老师?”周苓轻声喊,声音沙哑得像被雨水泡过。
陈迹没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晃了晃那支灭烟,动作迟钝得不像平时那个握笔稳健的人。“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从黑暗里飘出来,裹着浓重的酒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空洞,像结了冰的湖面,连波纹都没有。
周苓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物拽着往下坠。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轻轻蹲下,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他的脸:胡茬青黑地爬满下巴,眼窝深陷,里面布满血丝,曾经亮得像有火焰跳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灰烬,连反光都没有。“老师,你在怀疑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陈迹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没有你,《雪原》根本什么都不是,对不对?他们说我偷你的创意,说我靠你代笔……或许,他们是对的。”
“不是的!”周苓急忙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他的皮肤冰凉,胡茬扎得她手心发疼,酒气里混着苦涩的绝望。她把脸凑得更近,眼神坚定得像刻在宣纸上的墨,“老师,你忘了三年前吗?我带着《雪落兴安》找你,你说‘这雪有北方的骨血,我想画的就是这种冷里藏暖的劲儿’。是你带我去大兴安岭,在雪地里躺两个小时,教我看正午的雪泛淡金、傍晚的雪带微红;是你握着我的手,教我用‘积墨法’叠出雪的厚重,说‘寒林不能只画冷,要让枝桠里藏着春天的气’……《雪原》的每一笔,都是你心里的雪,我只是帮你把它落在纸上而已!”
陈迹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涣散地飘向空白画布,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可我现在……对着它三天了,一笔都画不出来。我甚至想不起来,雪在月光下该是什么光泽,寒林的枝桠该怎么弯才不僵……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真的才尽了?”
他的话像钝刀,慢慢割着周苓的心。她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那个为了一笔皴法熬到天亮的男人,那个在雪地里追着光影跑的男人,那个说“艺术是永不熄灭的火”的男人,如今却蜷缩在黑暗里,把自己困进了怀疑的牢笼。
所有的委屈、疲惫、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心疼。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折得整齐的牛皮本,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夹着三年前他们在大兴安岭画的草图,纸页边缘已经泛黄,上面有陈迹的批注:“10月12日,正午雪色偏暖,加钛白调淡金”“10月15日,寒林枝桠需带弧度,似抱雪而眠”,字迹力透纸背,还沾着一点当时的雪水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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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看。”周苓把本子递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点着批注,“这是你写的,你忘了吗?那天你冻得手指发红,还在雪地里给我改草图,说‘好的画,要让雪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