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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笑笑病了(1 / 2)

第十六章:笑笑病了(第1/2页)

巷口的土路被前两天下的雨泡得坑洼,最深的洼里积着浑水,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连路过的苍蝇都绕着走。

钱老西那辆快散架的“永久”牌三轮碾过时,车轮“噗嗤”一声扎进洼里,溅起的泥点带着土腥味,粘在车斗下的锈铁皮上——

那铁皮薄得能透光,蜂窝状的锈洞里还卡着去年冬天的冰碴子,此刻混着新泥,活像块长了霉斑的烂铁。

车轴早没了机油,“吱呀——嘎啦”的摩擦声尖得刺耳,盖过了巷里张记油条铺的油锅“滋滋”声,好不容易才“哐当”一声磕在林凡杂货棚外的碎石子上停住,震得车斗里卡着的几页旧书残页簌簌抖。

那残页是上周钱老西从废品站淘货时蹭上的,纸页发脆,还留着半行《水浒传》的字:“武松提了梢棒,大踏步……”,风一卷就“哗哗”响,像谁在低声念白;

前轮沾着的泥块早干结了,边缘泛着白霜似的碱花,像给轮胎镶了圈土黄色的疤,唯有靠近轮毂的地方还带着点潮气——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巷尾那片常年积水的洼地碾过来的,那地方积水发绿,连耗子都不爱去,钱老西却特意绕了道,像是故意要把自己扮得更落魄。

这副刻意装出来的破败模样,落在林凡眼里,却像根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锈钉子,尖刺直扎他紧绷的神经。

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指尖下意识摸向怀里笑笑的后脑勺——

孩子还发着低烧,头皮温温的,比他的手掌热半分,呼吸轻得像片沾了水汽的羽毛,拂在他的脖颈上,痒得人心头发颤。

他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任何麻烦了。

前半夜刚抱着笑笑跑县医院急诊,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灯管上还绕着几只飞虫,“嗡嗡”地撞着玻璃。

走廊里挤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有的孩子哭着喊头疼,声音哑得像破锣;有的家长攥着挂号单,跟护士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溅在护士的白大褂上。

林凡缩在走廊最角落的水泥地上,那水泥地凉得透骨,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皮肤里,冻得他膝盖发麻。

笑笑的小脸烧得通红,小嘴唇却干得起皮,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每隔十分钟就哼唧一句

“爸爸,冷”,

他只能把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短袖外套裹在孩子身上——那外套领口卷着边,袖口还磨破了个洞,是去年冬天给笑笑挡风雪时勾破的——

自己后背却被汗浸得透湿,风一吹就凉得打哆嗦。

就这么蹲了三个钟头,才轮到医生给开了包退烧药,还是最普通的“对乙酰氨基酚片”,医生捏着处方单嘱咐:

“要是明早还烧到三十八度五以上,就得抽血查血常规,别耽误了。”

后半夜刚合眼,黑皮就带着两个混混堵在棚子门口。

那黑皮穿着件花衬衫,领口敞得能看见胸口的赘肉,脖子上纹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墨水都晕开了;他手拍在货架上“砰砰”响,震得上面的咪咪虾条包装纸簌簌掉渣,有两包没摆稳,“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故意用脚碾了碾,塑料纸“咯吱”响:

“林凡,这月保护费该交了吧?五十块,少一分都不行!”

旁边的混混跟着嗤笑,一个染着黄头发的,还伸手去扯棚子上挂着的“笑笑杂货铺”木牌,木牌上的红漆都掉了,是林凡去年亲手写的。

直到住在隔壁的李干事下班路过——他是机械厂的工会干事,平时最看不惯这些混混,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叉着腰呵斥:

“你们再闹,我现在就报派出所!”黑皮才悻悻地啐了口痰,痰星子溅在林凡的鞋尖上,撂下句“你等着”,带着人晃悠悠走了。

此刻的林凡,就像块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槐木,看着依旧能立在棚子门口,可只要指尖稍一用力,就能摸到内里早已被熬得发糟的木纹——

连说话都得借着一口气撑着,怕一松劲就垮了。

但他不能垮,怀里的笑笑还在哼唧,小脑袋往他胸口又蹭了蹭,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衬衫吹进来,掀起领口的线头,那线头蹭在他的皮肤上,像孩子软软的小手,也让他心里的劲又多了几分。

棚子门口的阴影里,钱老西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烟袋锅。

这人是县城旧书行的“活招牌”,也是出了名的“地头蛇”——

九十年代初县城还没大型书店,旧书生意全靠散户和小铺子,钱老西在西街开的“聚宝斋”,门脸不大,却靠着早年在废品站、供销社攒下的人脉,垄断了半个县城的老版连环画货源。

去年有个姓周的小贩,想收几本1950年代的《西游记》,刚在东街摆了个小摊,就被钱老西的侄子堵了——

那侄子留着寸头,胳膊上有疤,说“这片区的旧书归聚宝斋管,你想抢生意?”

最后那小贩没办法,只能把收来的五本书按成本价卖给钱老西,自己揣着几块钱灰溜溜回了乡下,听说后来再也没敢来县城。

林凡攥着笑笑衣角的手指悄悄收紧——孩子喝了药后困得厉害,眼皮耷拉得像浸了水的棉纸,眼睫毛上还沾着点泪珠,是刚才被钱老西的三轮车声吓出来的。

他深吸了口气,先开了口,脸上挤出的惊讶恰到好处,像街坊邻居突然撞见似的:

“钱老板?您咋有空到我这小破棚来?”

他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红糖馒头,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其实是熬了半宿没歇着;

特意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出半扇沾着油烟的木门。

那油烟味是隔壁张记油条铺飘来的,早上炸油条时,油星子溅在门板上,干了之后留下一圈圈黄印,最上面那圈还能看见点油条的碎屑,风一吹,隐约能闻到点油香,混着棚子里旧书的霉味,倒有了点烟火气。

“快进来避避暑,外面日头毒得能晒化塑料鞋底——

我早上看张师傅炸油条,油锅里的油都冒青烟了,他胳膊上溅了个水泡,用凉水冲的时候还‘嘶嘶’抽气呢。”

这姿态放得极低,却又不卑不亢:像晚辈见了老街坊,透着点熟络;

又像小摊贩对着老行家,带着点尊重,挑不出半分错处。

钱老西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烟袋锅子的焦糊味,推着三轮往棚子里蹭,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子,“咯吱咯吱”响得像老驴拉磨,每一声都磨得林凡心头发紧——

他清楚,这老狐狸是在试探棚子的承重,也是在试探他的底气,看他是不是真的“好欺负”。

没等林凡招呼,钱老西先站定了。

他没看林凡,也没看抱着的笑笑,眼睛像把扫院子的竹扫帚,从棚子东头扫到西头,连货架最下层积灰的角落都没放过——

那角落里还堆着几个空的玻璃罐头瓶,是笑笑平时装糖块用的,瓶身上还贴着卡通贴纸,都卷边了。

货架最上层的咪咪虾条是上周进的货,包装上印着的卡通虾已经褪色,红的变成了粉的,有两包因为棚子漏雨,包装边缘发潮变软,林凡特意把它们挪到离窗户远的地方,还用个硬纸板挡着;

草莓味橡皮散在一个掉了漆的铁盒子里,那铁盒子是笑笑外婆给的,以前装过饼干,现在漆掉得只剩点黄印子,除了少角的那块——

是昨天隔壁家小男孩买铅笔时不小心抠的,那孩子还红着脸道歉——还有两块沾着铅笔灰,黑乎乎的,林凡没舍得扔;

墙角堆着三个进货的纸箱,最上面那个印着“娃哈哈”的字样,标签都褪色了,露出里面的硬纸板,林凡记得这箱是上个月进的,现在还剩半箱,昨天给笑笑拆了一瓶,她还说“比上次的甜”;

唯有那个装连环画的纸箱,盖着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那布原本是笑笑外婆给孩子做襁褓的花格子布,上面绣着小兔子,洗了太多次,颜色褪得只剩点淡蓝的印子。

兔子耳朵都快看不见了,布角还滑开了一截,露了页泛着老玉米皮黄的纸,是《小兵张嘎》的扉页,边角磨得发毛,在棚子的阴影里格外扎眼。

“路过,”

钱老西收回目光,干笑两声,笑声像砂纸磨木头,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圈——铜锅泛着暗锈色,边缘还沾着去年的烟垢,黑一块黄一块的,像长了斑;

烟袋杆是枣木的,上面裂了两道细缝,用棉线缠了几圈,那棉线是褪色的蓝,还是去年冬天冻裂后,他老伴在世时帮他缠的,现在老伴走了,线松了他也没舍得换——

“听说小林老板你这儿生意旺,过来瞅瞅新鲜。”

他自己拖过个小马扎——那马扎是林凡上个月从废品站淘的,藤条断了两根,用铁丝拧着凑合用,坐上去还会“吱呀”响,像老太太的咳嗽声——

屁股刚沾着凳面,就掏出烟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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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布荷包上绣着朵蔫了的牡丹,丝线都松了,花瓣的边角磨得快要看不清,针脚还歪歪扭扭的,是钱老西老伴年轻时绣的,她手笨,绣了半个月才绣好。

他慢悠悠往烟锅里填烟丝,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又粗又大,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

是早上翻废品站的旧书堆蹭的,那书堆里全是灰尘,呛得他咳了半天——可动作却比绣花针还细,烟丝填得匀匀的,没撒出半粒,显然是做惯了这活,几十年没改。

“听说……你这儿也收旧书?”

这话像根裹着烟油子的细针,轻轻戳在林凡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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