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八月廿三日,盛京。
八月十日前后,郑才人传出有孕的消息,让皇帝很是高兴一段时间。但是到了廿三日,先后从保安州城和铁坚处传回的消息,又皇帝的脸阴得像秋雨落冰。
保安州城来报,陈保死了,死在北狄的暗杀之下,刺客找不到。铁坚传回的消息是虽然大同的「兵部勘合册」毫无问题,「马步兵花名册」丶「粮秣支领簿」丶「兵器损耗单」都严丝合缝,北狄被歼兵马记录及留证也查不到任何差错,直可谓完美,但是他十九日到怀安后,便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怀安的杀狄记录,实是怀安流民,同时还有块沾着血迹的怀安「流民保甲牌」。铁坚只是不知道,这个密报到底是谁交来的。
而如今,宣化会战开打在即,绍绪帝既不能将曾达锁拿回京,也不能动秦烈。这种将在外不受君命的感觉,让绍绪帝非常得不爽。
让绍绪帝还不爽另包含内政,绍绪五年下令的各地鳞册重造数据已经基本都报到了户部,按照户部目前统计下来的结果,土地无所增加丶人口有减无升,可以看见以后十年,太仓常银的收益增幅有限,除非额外加派。而今年的开支,因为宣化的大战,已经超支,户部都已经哭唧唧地恳请陛下拨内库银支援国库。
绍绪帝真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为什麽做的那麽窝囊!
邓修翼一直在想为什麽北狄人要杀陈保。在邓修翼看来,想杀陈保的人只有自己和曾达。自己杀陈保,就是为了收拢整个内监,可是自己并没有动手。邓修翼不会主动去杀某个人,他只会借力,水到渠成地做成某事。而曾达想杀陈保的原因,就是因为陈保害死了他的大儿子曾令荃。难道是曾达借北狄人的手杀了陈保?问题北狄人连曾达都想杀,为什麽又要帮曾达杀陈保?所以杀陈保的,一定另有其人,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呢?
安达从保安州城的密报已经来了,这个密报只有邓修翼知道,安达怀疑根本不是北狄人,而是故意嫁祸。所以要杀陈保的,还是曾达。问题是,陈保死的时候,保安州城里面没有曾达的人。所以曾达到底借了谁的手,杀了陈保?
江瀛从怀安的密报也来了,他按照走前邓修翼的指示,已经发现了李云玦。而李云玦居然和他们同一日进的怀安城,李云玦八月十六日到八月十八日这三日的去向不明。目前江瀛还不能单独和李云玦接触,所以还需要机会。另外,怀安城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被北狄杀死了,只有守备刘勤的尸体一直没有发现。邓修翼认为刘勤应该是被北狄运回后方了,这个人的去向可能需要在大青城的李云苏去查了。
想到李云苏,邓修翼的心弦又动了。裴世宪回京了,裴世韫的事李义通过胡太医已经告知邓修翼了,这事不好处理,目前用长宁压着是最好的。铁坚不在京城,如果铁坚在,邓修翼倒可以让铁坚去想办法。如此,李云苏又只孤身一人了,如今已经入秋,不知道她好不好,天凉如水,又一个中秋过去了。邓修翼压抑着自己对李云苏的思念,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上,他也不能交给李云璜一个破了的大庆。
同样思念李云苏的还有裴世宪,塞上秋起草枯鹰疾,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添衣。他心里对李云苏的思念如藤蔓一般的疯长。在他终于忍不住的时候,托李义给李云苏去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首中秋诗:
「星河浮梦凝君眸,风荻摇光碎影愁。月满芳庭清露冷,空阶独倚对西楼。」
此时李云苏已经到了大青城外约一百里的板升,这个板升是裴世宪定下「买马买人买心」之策后,李云苏动手建的,如今已经有近百人了。而李仁丶马骏和曾令荃等只比李云苏早一日到了这里。李仁丶马骏这一路押送曾令荃实在太不容易,途中曾令荃试图逃跑三次。虽然每次都被马骏捉了回来,一顿饱揍,但他还是不放弃逃跑。直到最后一次,马骏拿着匕首捅了他大腿一刀,才让他彻底消停了下来。
李云苏再来见曾令荃时,曾令荃已经冷静。
「你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曾令荃道,「是不是你派去和我父亲接触的人,还没回来?」
李云苏瞳孔一紧,李仁和马骏对视一眼,「曾世子果然厉害!」既然已经被识破,李云苏便没有否认。
「曾某想来想去,女子中,只有你们英国公府家的小姐才有可能会如此熟悉军务丶熟悉朝堂,而且针对我们曾家了。」曾令荃丝毫没有得意,因为当他想明白这一点,他就知道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死,一定是李云苏派去和父亲接头的人没回来。只要这个人回来,或者有明确消息知道这个人死了,自己就毫无价值了,而那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你为什麽不觉得我会大发善心,不想手上沾血?」
「呵呵,朝堂相争,既然撕破了脸,哪有善心?」
「可我英国公府并未与你们镇北侯府撕破脸?你为什麽那麽笃定,我非要杀你不可?你我之间,或者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难道有血海深仇?」李云苏问。
曾令荃一下子语塞,他看着李云苏,想从她脸上读出她知道隆裕四十六年北狄人是镇北侯府放进来的,或者绍绪四年林时是镇北侯府所杀的信息。可是李云苏一脸淡然,坦然地看着他。曾令荃凝了一下心神,道:「我三弟瘫痪在床,是被你们英国公府害的。」
「这是你要杀我的理由,却不是我非要杀你的理由。」李云苏嗤笑了一下。
曾令荃不敢再说什麽了,他生怕自己露出不该说的信息。
李云苏也不和他罗嗦了,她转身出门,在门口背对着曾令荃道:「你若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现在确实对我还有价值,我需要你不断给你父亲写信。当然,你要自我消解这个价值,我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