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跟同伴们低声交代了几句,几人立刻分散开,有的去翻设备图纸,有的蹲在机器旁测量,瞬间投入到工作中,背影在轰鸣的车间里显得格外专注。
杨卫国站在车间门口看了片刻,赵建设凑过来:“卫国,真让他们这么干?万一……”
“没什么万一。”杨卫国打断他,目光坚定,“这群人是宝贝,只要用对地方,比什么都强。盯紧点,别出乱子就行。”
赵建设看着那些埋头苦干的身影,又看了看杨卫国,默默点了点头。
杨卫国看着赵建设,嘴角扯出一抹笑:“你担心我?”
赵建设瞪他一眼,把手里的烟头摁在脚下碾灭:“废话!你一不懂那些弯弯绕的政治,二没个硬靠山,真出了事,谁给你兜底?”
他声音沉了沉,“我是怕你一头扎进去,最后落得一身腥。”
“现在这时候,哪顾得上那么多。”杨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描淡写,“能把设备弄好,能让厂子多出点东西,比什么都强。个人那点荣辱得失,算得了什么。”
赵建设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抬手,郑重其事地敬了个不标准的礼。
“卫国,今天我才真正的认识你。”他声音有些发紧,“谢了。”
“去你的,少来这套煽情的。”杨卫国笑着推开他,“赶紧去安排保卫的事,出了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建设“嘿”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另一边,李怀德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地踱步。
刚才跟杨卫国说的那些“放心大胆搞”,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硬撑。他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让一群改造人员碰核心设备,这事要是捅上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踱了十几圈,他终于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有些发颤地拨了个号码。
“爹。”电话接通,他声音都放低了几分。
“嗯,找我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是他岳父,冶金工业部的副部长,红星轧钢厂正是他分管的直属单位之一。
李怀德定了定神,把杨卫国的计划一五一十说了,从接收技术人员到改进设备,再到想造拖拉机、汽车的长远打算,连杨卫国怎么应付区革委会的细节都没落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怀德手心都冒了汗,才听到老人缓缓开口:“怀德,红星轧钢厂是部里的重点厂,你在那儿当厂长,一举一动部里都盯着。你说的这事,好是好,可风险太大了。”
李怀德心一沉。
“那些技术人员,部里的档案我看过,都是当年响当当的人物。”
老人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能把他们用起来,盘活厂子的设备,确实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部里论功行赏,你绝对是头一份。”
“可要是出了岔子,别说你这厂长位置保不住,我这分管的也得写检讨,毕竟红星厂是我的直属摊子。”
李怀德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连忙说:“爹,那我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叫停?”老人轻笑一声,“当初我让你去红星厂,就是让你在实干里磨性子。这点风险都不敢担,将来怎么接更重的担子?”
李怀德一愣。
“红星厂的炼钢设备是部里批的专项资金,放着不用才是渎职。”
老人的声音透着多年管工业的通透,“那些人懂技术,你懂协调,杨卫国懂执行,正好凑一块干成事。我告诉你,部里最近正缺拿得出手的技改成果,你们要是能把机床精度提上去,甚至真弄出个拖拉机样机,我直接给你们报全国先进!”
李怀德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攥紧拳头,声音都带着颤:“爹,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盯紧了!”
“明白就好。”老人淡淡道,“记住,技术上的事少插手,让杨卫国和那些老技术人员放手干。你管好纪律,别让人抓着辫子。有解决不了的材料、设备问题,直接报部里来,我给你协调。”
“哎!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李怀德在办公室里狠狠挥了下拳,刚才的犹豫和不安一扫而空。
他岳父是冶金部的分管领导,这话无异于给红星厂的技改上了道“护身符”。
他走到窗边,望着车间的方向,眼里闪着光。
抓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协调材料科,优先供应技术改造所需;通知财务,预留设备改进专项资金,报部里备案。
写完,他把纸递给秘书:“按这个办,越快越好。”
秘书刚走,他又想起什么,抓起电话拨给赵建设:“建设,给那几个技术人员的宿舍加个桌子,再弄两盏亮堂点的灯,让他们晚上能画图。对了,告诉食堂,给他们的饭菜里多加点肉,干活得有力气。”
挂了电话,李怀德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他脸上一片明亮——这步棋,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