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踩在他们这群仓皇而去的人脚下。
每一步都格外硌人,格外刺耳。
那个木材商实在忍不住,低声咕哝:“方丈老糊涂了?”
“放着好好的财路不搞,偏要去刨土坷垃?”
“这不是折腾人么!”
那司仪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嗤笑一声:“管他!爱刨刨去!老子下山重操旧业,凭这张嘴皮子,还能饿死?照样吃香喝辣!”
“这鸟地方,清汤寡水的寺斋,老子早他娘吃腻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一下胸前口袋里那张昨天才刚分到手没暖热乎的提成卡——那是他帮忙牵线某位“求子心切”的富商与某位“法力高深”的“法师”认识的介绍费。
指尖却只触到被汗水浸透、几乎黏在胸口皮肤上的布料。
口袋是瘪的,卡已被无情地收缴、注销。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点强装的讥诮瞬间褪尽,一种被连根拔起、彻底剥夺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心脏。
脚步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此时,一缕阳光正好挣脱云层,穿过高耸树冠的缝隙,斜斜地投射下来。
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柱。
精准地打在了队伍中一个老迈的身影上。
这和尚法号以前叫“妙行”,曾是寺里一位普通洒扫,人老实木讷。
却因为贪图一个月多出几百块的“绩效补贴”。
被东妙的管账执事明厉威逼利诱着签下了一份份名不副实的法事收费单。
他一路走,一路都在无声地流泪,浑浊的老泪爬满沟壑纵横的脸颊。
此刻,这道突兀的阳光像舞台上的追光,将他因泪水而油亮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
旁边押送的年轻当值僧眉头紧锁,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厌恶。
妙行下意识地侧过脸想躲避这刺目的光亮。
却被那光拉出一个在碎石路上拖得老长的、佝偻扭曲的灰影,紧紧贴着他磨破的僧鞋鞋帮。
卑微得像一片随时能被风吹散的枯叶。
队伍拖沓着,沉默着。
除了几个人的粗重喘息,终于绕过了最后一个山梁,清凉寺那巍峨庄严、覆盖着千年翠色的身影被彻底抛到了身后。
视野骤然开阔,山脚盘桓的公路蜿蜒如蛇。
远方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那片人间灯火的喧嚣似乎都能隐约闻到了。
“快了……下了山就……”木材商大口喘着气,脸上露出一丝油腻的希冀,开始盘算着山下哪个场子能给他“接风洗尘”。
队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脚步。
似乎都想尽快逃离这山路的桎梏,投入那个被他们视为“活路”的“自由世界”。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最后一段陡峭的下坡路时。
队伍最前方几个领头者,却猛地僵住了。
山路的拐角处,一块风化严重、字迹半被青苔侵蚀的古旧石碑旁,静静矗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智远方丈。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等在这里,像一尊早就雕在山口上的岩石。
他穿着那件下地干活的灰布短褂,袖口和衣襟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没有披袈裟,也未戴象征身份的五佛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