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人人都说江南好,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游人”,不是“主人”。“画船听雨眠”看着舒服,雨打在船篷上的声音,听着听着就成了乡愁——他想回长安,哪怕那里还是破屋子,哪怕还要考科举,可那是家啊。
在江南的那些年,韦庄的诗风变了。以前写长安,是“硬”的,是“倔”的,带着少年人的冲劲;现在写江南,是“软”的,是“柔”的,带着漂泊的愁。
他写“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的姑娘美,可再美,也不是长安的人;他写“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不是不想还乡,是怕一还乡,看到的还是战火后的废墟,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份痛。
可江南也不全是乡愁,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他在江南靠写诗谋生——有人请他写碑文,有人请他写题咏,给点润笔费,够他和家人糊口。他还认识了不少文人墨客,大家一起喝酒写诗,聊起长安的往事,有人哭,有人叹,可韦庄总是沉默,然后把心里的话写进诗里。
有一回,他在苏州的寒山寺,遇见一个老和尚。老和尚问他:“施主看起来有心事?”韦庄说:“我想回家,可不知道家还在不在。”老和尚指着寺外的枫树说:“你看这枫树,秋天叶子红,冬天叶子落,可春天一来,又会发芽。家也是一样,只要人在,家就还在。”
韦庄听了,心里豁然开朗。那天晚上,他在寒山寺住下,听着钟声,写下了“秋山红叶醉,霜染万林秋”——红叶虽然会落,但霜染过的山林,自有一番壮阔。就像他自己,虽然漂泊,但苦难也能把他淬炼得更坚强。
和尚朋友贯休:乱世里的禅意,让诗心更通透
在江南,韦庄遇到了一个改变他诗风的人——诗僧贯休。
贯休是个奇和尚,长得丑,眼睛大,下巴上有好几根长胡子,可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他比韦庄大二十多岁,见过的世面更多,年轻时也在长安待过,后来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跑到江南的寺庙里当和尚。
两人是在杭州的灵隐寺认识的。那天韦庄去灵隐寺烧香,正好遇上贯休在院子里写诗。韦庄凑过去一看,诗里写“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气势十足。韦庄忍不住赞了一句:“大师这首诗,真有气魄!”
贯休抬头一看,见是个穿着旧长衫的读书人,笑着说:“施主也懂诗?”
就这么一句,两人聊上了。从长安聊到江南,从写诗聊到人生,越聊越投机。贯休知道韦庄的遭遇后,说:“乱世里,能活着就好,写诗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有个地方放。”
韦庄听了,觉得这话说到了心坎里。以前他写诗,是为了考功名,为了养家;现在他明白,写诗也是为了自己——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诗能让他静下心来,能让他在苦难里找到一点安慰。
后来,韦庄经常去找贯休聊天。有时候在寺庙里,两人一起喝茶,看山上的红叶;有时候在西湖边,两人一起划船,听湖里的渔歌。贯休会跟他讲佛理,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让他别太执着于功名;韦庄会跟贯休讲长安的往事,讲《秦妇吟》里的人,讲自己的乡愁。
有一回,两人在山上看红叶,贯休说:“你看这红叶,今天红得好看,明天就会落,可明年还会再红。人也是一样,今天苦,明天可能更苦,但总会有熬过去的时候。”
韦庄看着红叶,心里亮堂了。他拿出笔,写下“秋山红叶醉,霜染万林秋”——以前他写红叶,只觉得好看;现在写红叶,却看到了红叶背后的“生生不息”。这首诗里,没有了以前的愁绪,多了点禅意,多了点超脱——不是不在乎苦难,是学会了在苦难里找希望。
贯休看了这首诗,笑着说:“你这诗,比以前通透多了。看来,江南的雨没白淋,山上的红叶没白看。”
韦庄也笑了。他知道,自己变了——从长安那个一心想考功名的倔小子,变成了江南这个能在红叶里看见希望的漂泊者。他的诗,也变了——从“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沉痛,变成了“春水碧于天”的温柔,再变成“秋山红叶醉”的通透。这些变化,不是因为他忘了长安的苦,是因为他在漂泊里,学会了和苦难相处,学会了在黑暗里找光。
漂泊里的诗心:苦难熬成的,才是真的诗
在江南漂泊了十年,韦庄从三十五岁走到了四十五岁。这十年里,他没再考科举,却写了无数的诗和词——《秦妇吟》让他成名,《菩萨蛮》让他被人记住,还有那些带着禅意的山水诗,让他在乱世里,活成了一个“诗人”。
有人问他:“韦秀才,你这辈子颠沛流离,苦不苦?”
韦庄说:“苦啊,怎么不苦?饿过肚子,逃过难,见过死人,想过家。可要是不苦,我也写不出那些诗。”
要是没有破屋子里的寒窗苦读,他写不出“少时孤贫力学”的韧;要是没有长安城里的血与火,他写不出《秦妇吟》的痛;要是没有江南的漂泊,他写不出“春水碧于天”的愁;要是没有和贯休的交游,他写不出“秋山红叶醉”的通透。
他的诗心,不是天生的,是在少年的穷、漂泊的难、乱世的痛里,一点一点萌芽、一点一点淬炼出来的。就像一颗种子,在石头缝里生根发芽,经历了风吹雨打,最后长成了一棵树,开了花,结了果。
公元894年,韦庄四十八岁,这一年,他终于回到了长安,再次参加科举。这一次,他考上了——虽然只是个“进士及第”,排名还很靠后,但他实现了少年时的梦想。
有人说,他要是早几年考上,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可韦庄自己知道,要是没有那些苦,他就不是“韦庄”了,也写不出那些能传千年的诗。
后来,他去了四川,投靠了王建,当了官,最后成了“前蜀宰相”。官做得越大,他越怀念江南的日子——不是怀念漂泊的苦,是怀念那些在漂泊里,能静下心来写诗的日子。
晚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诗编成了集子,取名《浣花集》。看着那些诗,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在长安破屋子里读书的少年,看见那个在江南画船上听雨的漂泊者,看见那个在灵隐寺和贯休聊天的诗人。
他想起少年时,母亲问他:“儿啊,读书这么苦,值得吗?”
当时他没回答,可现在,他知道答案了——值得。因为那些苦,那些漂泊,那些痛,最后都变成了诗里的字,变成了能让后人记住的“韦庄”。
就像他在《菩萨蛮》里写的:“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江南的乐,不是因为日子好过,是因为在那里,他把少年的梦、漂泊的苦,都熬成了诗,熬成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