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个朋友,他陪我来找我爸爸,他在厂里吧?”
“在的,在的。”张立坤把材料背到身后,喉结滚动了几下,说道:“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恭喜。”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陈薇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是一支进口的派克钢笔,包装精美,在县城百货商店都难得一见。
“这...太贵重了!”陈薇的手指轻轻抚过盒子上烫金的logo。
张立坤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早就备着了,就知道你能考上。”他的目光在陈薇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这支笔是他托港商从广州带来的,原本就打算送给陈薇,考上大学不过是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谢谢立坤哥!”陈薇欣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会好好珍惜的。”
“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假如我时间的话。”张立坤声音里莫名带着一丝凄凉,或许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下一秒,他猛地后退一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去办公室找厂长吧。”
陈薇有些诧异地看着张立坤,嘴里念叨着:“怎么今天有点怪怪的。”但她也不想深究,立刻带着袁守正继续往厂长办公室走。
而此时的厂长办公室内,陈树荣沉默地拉开抽屉,抽出一份边角已经磨损泛黄的申诉信。那是去年精简科室、搞“优化组合”时,被硬性调去锅炉房的原技术员写的材料。信纸上字迹力透纸背,字字泣血:“陈厂长,我大学四年学的是药物制剂,我的理想是在实验室研发新药,新药才是未来,仿制药是没有竞争优势的。我宁可不要这干部编制,只求能回实验室,哪怕当个普通实验员,在锅炉房,我每天看着熊熊炉火,烧的是煤,煎熬的是我的心。”陈树荣当何尝不想用人才?他也是技术出身,可“一个萝卜一个坑”,科室编制卡得死死的,动谁都要闹翻天,人事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压下这封信,心里充满无奈和愧疚。若是承包制……如果真能打破这僵化的人事枷锁,让有能力的人去到该去的位置。
同时还有一份关于太原制药厂的简报。三年前,太原厂同样因磺胺类药严重滞销濒临死亡。厂党委破釜沉舟,顶住巨大压力,破格提拔了五名有真才实学的工程师进入领导班子核心,同时大刀阔斧地为三十多名在特殊时期蒙冤的技术骨干平反昭雪。这些被解放了手脚的技术骨干,硬是顶着“先赔八十万”的质疑和压力,集中力量攻坚,最终研发出能替代进口的氨苄青霉素,硬生生把厂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实现了奇迹般的扭亏为盈。
“知识就是力量,人才就是希望。”陈树荣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清江厂难道就缺人才吗?不,是缺让人才发光发热的机制,想到这里他猛烈地咳嗽,并随手抓起了桌上的药瓶,就着水灌了几片药丸。
“嘭嘭!”敲门声打断了陈树荣的思绪,他迅速将颤抖的右手藏进抽屉。
“爸!”陈薇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急切,袁守正看到了陈树荣,有些胆怯地站在门口。
陈树荣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把关上了抽屉,起身挡住桌上散落的药瓶,语气刻意放轻松,“不是说让你没事不要往厂里跑嘛,怎么这么晚都来了?”
“爸,我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陈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办公桌前,随后回头才发现袁守正没在后面,她赶紧撤回到门口把袁守正拉了进来,袁守正看到陈树荣,就像是小学生见到老师一样,低头小声喊了一句:“陈厂长!”
看到陌生人,陈树荣立刻走了出来。
袁守正把这两天的遭遇像竹筒倒豆子般跟陈树荣把肖明的遭遇说了出来,最后陈薇还不忘补充道:“那个王半仙太可恶了,爸,您一定要帮帮他。”
陈树荣在清江工作这么多年,清江那些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工商所、码头那些商人、王半仙等之间的一些关系错综复杂,王半仙之前跟厂里发生的纠纷,他是怎么第二天就放出来的,也是一清二楚。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对着袁守正说道:“你说的情况我去了解下,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袁守正很明显看出来了陈树荣这是在赶他的意思,但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帮忙,他只好起身,对着对方作揖,表示感谢。但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陈薇,在内心深处,他其实还是想抓住机会,好在陈薇懂了袁守正的意思,她一把拉住了袁守正,喊道:“你等着!”
随后她走到办公桌前,自作主张地拿起了电话听筒,说道:“爸,你让他先回去干嘛呀,您不是跟派出所和工商所的人都很熟吗?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干嘛要等,赶紧打个电话呀,现在他们都进去将近10个小时了,那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呀。”
陈树荣看着女儿,反而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这些年他把女儿保护得太好,让她连最基本的防备心都没有,这些人跟她不过是几面之缘,就急着要帮人家。而且这个电话打过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他快步走到电话前,轻轻按下电话,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薇薇,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先回家,我会处理的。”
“爸,可是肖明他们...”
陈薇话还未说完,袁守正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在了陈树荣面前,激动地说道:“陈厂长,请您帮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