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这几年都在分析父亲推行的改革之路,他在一片反对声中推行的“承包制”,试图大刀阔斧地改革,最终却触动了守旧势力的利益,在一片污蔑与构陷中黯然离场,郁郁而终。
而江中制药厂作为省内改革的排头兵,早在80年代末就率先实行了厂长承包经营责任制,并且取得了显著成效,是省内国企改革的典型。
“改革”“承包制”这些词汇曾经在陈薇面前是不敢提,也不想提的词汇,因为就是它才让她家庭破碎,她曾经把它当做“毒瘤”,但她慢慢发现这些词语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最具活力的经济脉搏之一。从江中制药厂的例子中,让陈薇看到这些词汇可以是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也可以是真正能人施展抱负的舞台。它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样,它的本身不是问题,关键的问题在于执剑之人。
她要去那里,不是为了谋求一个安稳的“铁饭碗”,而是要去亲眼看一看,学一学,这成功的承包制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她要深入到改革的一线,去理解父亲当年为何改革失败,如何才能够成功。她要汲取经验,这是她对父亲未竟事业的另一种形式的继承,也是她走出伤痛、武装自己的唯一途径。
报到第一天,江中制药厂宏大的厂区、繁忙的生产线和略显肃穆的办公大楼,都给陈薇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与她记忆中父亲那个狭小破败的厂区截然不同,这里处处彰显着现代工业的气息和改革带来的勃勃生机。
她被分配到了厂长办公室实习,负责一些文书整理、会议记录等基础工作。这正合她意,能够让她最近距离地观察和学习厂长的决策与管理风格。
实习的第三周,她被安排参加厂例会,主要工作是做会议纪要。这个工作表面上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可以观察厂里运作的最佳位置。一般人都没有这个机会,听说陈薇的老师跟厂长是同学,才有这个机会。
雷卫国厂长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从安排工作的话语就能看出是一个做事情果决的人,雷厉风行。参加了几次会议之后,陈薇敏锐地察觉到,当大家散会后,雷厂长总是一人眉头紧锁,他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传神,也有很多无法完成和困惑的事情。
承包制给了雷厂长自主权,也让他一人扛起了全厂效益和上千职工饭碗的重担。而且他也跟父亲一样面临下面的中层不跟他一条心的问题。她想起了今天的例会。
“雷厂长,不是我们采购科不努力,实在是市场行情如此啊。”采购科长刘必达苦着一张脸,双手一摊,“药材价格飞涨,产地货源紧张,我们能保证供应已经竭尽全力了。”
财务科长李立民推了推眼镜,将报表推到雷厂长面前:“厂长,再这样下去,本季度的利润指标肯定达不到了。采购成本比去年同期高了百分之二十五,这不正常。”
陈薇就坐在雷厂长的后面,她清晰地看到他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跳动。
“必达,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找找新的供应商?”雷卫国的声音里压着怒火。
刘必达立刻喊冤:“厂长,您不知道现在的市场多混乱,那些所谓的合作社,十个有九个是皮包公司,骗了预付款就跑路。我们用的都是靠着这么多年的面子合作多年的老供应商,虽然他们价格高些,但至少可靠啊,别到时候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鸡飞蛋打,那真是得不偿失。”
陈薇低头记录,心里却在仔细咀嚼他们说话的话外话。经过父母的事情,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子,这一次来这里实习,她本身就是带着来着学习经验的态度,看来国营厂的那些人情世故到哪里都一样。
刚来的那些天,她在办公室就特意了解了大家的基本情况,这个采购科虽然人不多,但是确实一个有油水的肥差事,刘必达在这里10多年都没换位置,听说之前有个副厂长的机会给他,他都没同意换岗位。从他和雷厂长说话的态度都看得出来,他基本都快不怎么把厂长放在眼里了。
要想在厂里得到最好的经验,最好的就是能够跟厂长直接接触,但她一个小小记录员,怎么可能有这个机会。陈薇相信,机会都是自己给的,于是之后的几天,下班后,当别的实习生相约去看电影逛街,陈薇却独自钻进了厂里的资料室。泛黄的采购记录、药材市场行情报告、甚至那些刚刚出现的关于“市场经济”和“产地直供”的报刊文章,她都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灯光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型。
几天后,一场关于吴茱萸采购的协调会上,火药味达到了顶点。
“每公斤八十五?必达,你疯了吗?去年同期才六十五!”财务科长几乎拍案而起。
刘必达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李科长,您不去市场不知道行情,去年涝灾,产地减产百分之三十,现在这个价格能拿到货就不错了。你去外面打听下,据说现在100块钱都拿不到了,你要是坚持去年的价格,那我没办法采购了,车间停工,我可不负这个责。”
“你.....”
会议陷入僵局。雷厂长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这个价格明显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就在这时,陈薇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说道:“雷厂长,各位领导,抱歉打断一下,关于吴茱萸的价格,我倒有些一些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