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孙老道的话,欧阳戎听完后,有些默然。
前者裹着裘衣,继续冷笑说道:
“这些儒生遵循所谓的圣贤理念,要去救世,却可笑至极,殊不知,正是因为有圣贤想要救世,才会有崩塌的礼乐,才会有需要救的...
春分之后,江南的雨便如细针般落个不停。柳眠坐在回音坊二楼的小阁中,窗外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檐下积水滴答作响,像谁在轻轻敲打节拍。她手中捧着新抄录的《人间未忘录》副本,纸页已泛出淡淡的黄边,墨迹却依旧清晰。那朵干枯的桃花仍簪在发间,只是近日来,花瓣竟似微微舒展了些许,仿佛吸了晨露。
楼下传来脚步声,轻而缓,像是怕惊扰了这方静谧。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粗布短褐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进来,肩上搭一条褪色蓝巾,怀里抱着一只破旧木匣。她颤巍巍地走到台前,将匣子放下,双手合十,声音沙哑:“姑娘,我……我想讲一段事。”
柳眠点头,请她坐下。
老妇人打开匣子,取出一方绣帕,帕角绣着“林氏”二字,针脚歪斜,却极用心。她摩挲着那两个字,良久才开口:“五十年前,我在江州织坊做女工。那时战乱刚停,城里饿殍遍野。有个年轻郎中,姓沈,每日背着药箱走街串巷,给穷人看病不收钱。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磨破也不换。有一回我病倒了,高烧三日不退,是他守在我床前熬药、喂水,整整七天。”
她说着,眼中浮起一层薄雾,“后来我才知,他本是太医院御医之子,因不肯为权贵伪造疫报,被逐出京师。可他从没怨过一句。他说:‘医者治的是命,不是势。’”
柳眠提笔欲记,忽觉指尖微颤??那绣帕上的“林氏”二字,在灯下竟泛出淡淡金光,如同被月华浸润过一般。
老妇人继续道:“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一天夜里,有人敲门,说城外冻死了一个大夫。我去认尸时,看见他手里还攥着半张药方,上面写着‘甘草三钱,生姜两片,治寒咳’……那是给我开的。”
她哽咽难言,泪水落在绣帕上,竟凝成一颗晶莹水珠,缓缓渗入布纹之中。刹那间,整块帕子轻轻飘起,悬于空中,金光流转,化作一行字迹浮现于虚空:
>“你不曾救活所有人,
>但你从未放弃任何一个。”
柳眠怔住。这是《人间未忘录》首次自行显文,非由她执笔,而是由记忆本身所铸。
就在此刻,远在东海的孤舟之上,欧阳戎正闭目抚琴。海面平静如镜,唯有点点星光倒映其中,宛如碎银铺路。他的手指轻轻拨动一根弦,琴音低回,似有回应自四面八方涌来。忽然,琴腹内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响,仿佛某种封印悄然松动。
他睁开眼,望向西北方向。
那一瞬,他听见了千万个声音??孩童背诵诗书的声音,老人讲述往事的声音,恋人低语告别的声音,母亲哄睡婴儿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成河,顺着那条由光丝织就的记忆之路,源源不断地流向他的琴。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人间未忘录》真正觉醒的征兆。
传说中,此书记载的并非仅是遗忘之人之事,而是所有曾以微小善意撼动命运轨迹的灵魂印记。它原本沉睡于人心深处,唯有当“唤名”与“共忆”同时发生,才会苏醒。而如今,随着“说心会”遍及天下,每一场倾诉都是一次唤醒,每一次铭记都是一次续命。
欧阳戎缓缓起身,走向船尾。那里放着一只陶瓮,瓮口用红绸封着,上面贴着一张符纸,墨书“禁语三年”。这是他当年流放途中,从一名疯癫道士手中所得。道士临终前说:“此瓮藏一人之声,若启之,则天地共振;若毁之,则万籁俱寂。”
他一直未敢开启。
此刻,他伸手揭去符纸,解开红绸,轻轻掀开瓮盖。
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春风拂过冰湖。紧接着,一道透明的人影自瓮中缓缓升起,形貌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星。那人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缕极细的气流绕着孤舟盘旋一周,最终融入琴身。
欧阳戎跪坐下来,双手抱琴,低声呢喃:“阿音……是你吗?”
那名字一出口,整片海域骤然震动。海水翻腾,却不生波浪,反而在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文字,如篆如隶,似曾相识却又无法辨读。那些字随水流移动,渐渐汇聚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过,琴声比言语更真。
>所以我把声音还给你,换你替我说完剩下的故事。”
欧阳戎浑身剧震,眼角滑下一滴泪。
原来,这瓮中所囚,并非什么秘术灵魄,而是他失声十年期间,所有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思念、悔恨、祈愿、叮咛,尽数凝结为“声魂”,被那位无名道士以奇法封存。而今一旦释放,便成了最纯粹的记忆共鸣。
他不再犹豫,将琴横置膝上,深吸一口气,弹起了《归灯》的最后一章。
这一曲,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演奏。音符不再是孤独的叹息,而是层层叠叠的对话??有他在钦天监推演星轨时的心跳,有荒庙拾谱时的颤抖,有旅途中听闻百姓哭诉时的悲悯,更有那个雪夜小女孩在他琴角刻下名字时的温暖。
琴声传至江州,回音坊内的灯笼再次齐亮,光芒交织成网,将老妇人的绣帕托起,送入《人间未忘录》书页之间。柳眠眼见那帕子化为一页新篇,静静躺在目录末尾,标题只有三个字:
>**《沈郎中》**
与此同时,北方雪谷中的梅花树集体摇曳,花瓣纷飞如雨。那棵曾因风中旋律而提前绽放的梅树,此刻根部泥土裂开,钻出一枚玉簪,通体洁白,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女孩拾起玉簪,忽然想起梦中常出现的那个背影??青衫磊落,步履坚定,手中提着一只药箱。
她喃喃道:“是你吗?你也是……走路很慢的人吗?”
而在南方村落,那位念完家书的老太太突然感到一阵暖意袭来。她低头看去,原先化作金光消散的信纸竟重新凝聚于掌心,只是内容变了:
>“娘,灯很亮。
>我看见你煮饭时哼的小调了。
>那时候你说,只要锅里还有米,家里就不会黑。”
老太太放声大哭,又转而大笑,颤巍巍地点燃灶火,开始淘米做饭。炊烟升起那一刻,全村人家的烟囱竟一同冒出了青烟,袅袅升空,汇成一片云霞,映得整个山谷如黄昏初临。
西北边城的戍卒们也在同一时间听见了异响。不是号角,也不是敌袭警讯,而是一种久违的童谣,由远及近,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老兵们面面相觑,忽然齐声唱起: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人高楼饮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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