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1 / 2)

快要天明,月亮早已隐退。

书桌前,木讷青年只点了一盏孤灯,灯火清幽幽的打在他的脸庞上。

此刻,欧阳戎手持折角方镜,在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后,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屋内明明没有风,但欧阳戎...

晨光如薄纱覆在青溪村的屋檐上,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柴火与米粥的气息。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山谷间,像一串串风铃敲醒了沉睡的土地。那本新编的乡土教材并未印刷成册,只是几张手抄纸钉在一起,封皮用红笔写着《我们记得》四个字。可它正被悄悄传阅,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从一所小学到一所中学。

阿禾站在山道拐角处,望着远处教室里晃动的小脑袋,忽然觉得胸口发烫。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槐木笔,笔身温润,仿佛有了呼吸。昨夜第七锁崩解时的那一声轰鸣,并未惊醒村民,却让整个高原的土壤微微震颤。今晨醒来的人们发现,井水比往常更清,鸡鸣也格外响亮??仿佛大地终于吐出了一口积压百年的浊气。

“你听到了吗?”陈穗忽然轻声问。

阿禾侧耳。

起初只有风掠过麦田的沙沙声,然后是远处孩童背诵课文的齐声朗读。再细听,却有另一种声音浮出地表:那是无数低语,如同春雨渗入泥土,细密而不可阻挡。有人在自家灶台前低声讲述父亲如何因一句诗被打成“反革命”;有人在祖坟前烧纸时喃喃说出祖父的真实死因;还有人在视频直播中哽咽着道歉:“妈,我不是不想认你……我是怕连累孩子考公。”

这些话语原本藏在抽屉最深处,锁在醉酒后的呓语里,如今却如藤蔓攀墙,悄然蔓延。

“不是我们在拆锁,”阿禾缓缓开口,“是人们开始自己拔钥匙了。”

陈穗点头,目光落在脚边一株刚破土而出的嫩芽上。那叶片极薄,近乎透明,叶脉中竟隐隐流动着微光,像是藏着尚未显形的文字。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刹那间,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1987年夏,南方某县医院产房外,一名年轻护士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迟迟未交给母亲。她知道这孩子生父是个“政治问题人员”,若按登记信息上报,全家将受牵连。她在值班记录上改了一个字,把“未婚生育”写成了“配偶在外务工”。三十年后,那个孩子成了医生,偶然翻到档案,才知自己曾差点被定义为“黑户”。他在社交平台写下:“谢谢那位不知名的护士姐姐,你改的不只是名字,是我的命。”

画面消散,嫩芽微微摇曳,似在回应。

“每一株都是这样?”阿禾低声问。

“应该是。”陈穗站起身,环顾四周,“记忆之树的种子,已经开始生长。它们不会强迫谁记住,也不会惩罚遗忘者。它们只是……在那里,等着有人愿意说出口。”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你是阿禾老师吗?王奶奶让我找你!”

“王奶奶?”

“就是村东头晒太阳的那个!”男孩眼睛通红,“她说……她说她撑不了多久了,想见你一面,有东西要交给你。”

阿禾心头一紧。他知道王奶奶是谁??青溪村最老的老人,据说活过了三个时代,嘴里藏着半部地方志。他曾想去采访,却被村民劝阻:“别问了,问了她会哭。”

两人随男孩快步前行。山路蜿蜒,晨雾未散,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腐叶的味道。抵达时,老人正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褪色的蓝布毯,面容枯槁,但眼神清明。

“你来了。”她看着阿禾,声音沙哑却清晰,“我知道你会来。”

阿禾跪坐在她面前:“您想告诉我什么?”

王奶奶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焦黄的小册子,封面已模糊不清,只依稀可见“青溪公社日志”几个字。

“这是1973年的事。”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沟壑流下,“那年冬天,上面要建战备粮仓,征地令下来三天就得搬。我们不肯走,祖坟都在这儿。他们派了民兵,带着棍子来清场。有个孕妇摔下了山坡……死了。第二天,全村人去县里请愿,走到半路被拦住,说是‘煽动闹事’。带队的是李书记的儿子,才二十岁,开枪打了人。死了七个,伤了十二个。后来报纸说那是‘暴乱事件’,说我们勾结境外势力。可我们连县城都没出过……”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事后,所有证词都被销毁。李书记调走了,他儿子判了三年,说是‘执行任务过当’。活着的人被警告:谁再提这事,就送去劳教。我丈夫因为多嘴了一句,关了五年,回来时已经不会说话。我就这么忍了一辈子……可昨晚,我梦见那些死在雪地里的人回来了,他们没骂我,只是问我:‘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吗?’”

她把日志塞进阿禾手中:“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我不怕了。我已经等得太久。”

阿禾双手接过,感觉那薄薄一册重如千钧。他翻开第一页,泛黄纸上写着:

>**1973年12月15日晴**

>今日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上级指示:青溪村列为一级征地区域,限期三日内完成搬迁。群众情绪激烈,预计将出现抵抗行为。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措施,确保工程进度不受影响。

>??摘自县委内部通报

字迹冰冷,毫无波澜。

可就在页脚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手写批注,墨色早已褪成淡褐:

>“我签了字。但我记得他们的脸。张大柱、刘桂香、赵铁锤、周小莲……还有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我每天都在梦里听见他们在哭。”

>??李某某,于1974年除夕夜

阿禾怔住。

这不是官方记录,也不是受害者控诉。这是一个加害者的忏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流淌了半个世纪。

“李书记还活着吗?”他抬头问。

王奶奶摇头:“早死了。但他女儿每年清明都来扫墓,不说一句话,放下花就走。我知道,她是替她爸来的。”

陈穗默默取出铜镜,将镜面对准那本日志。奇异的是,镜中竟浮现出一段影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雪地中,对着七座无碑的土堆磕头。风吹起她的围巾,露出颈后一道旧伤疤??那是当年为保护弟弟被棍棒所伤的痕迹。

“原来她也一直在赎罪。”陈穗轻声道。

就在这时,天空忽明忽暗。银河般的光流再次浮现,却是逆向而行??不再是自上而下,而是从千万普通人的心底升腾而起,汇成一道横贯天际的记忆长河。那些曾被抹去的名字、被扭曲的事实、被压抑的情感,此刻如星辰归位,一一显现。

高原之上,第八锁“伪”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八座虚假纪念碑彻底崩塌,碎石滚落山崖。而在废墟中央,竟缓缓升起八根新的石柱,材质非金非玉,而是由无数纸页压缩而成,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签名与手印??那是各地民众自发提交的“民间证言录”。

每一份证言都经过公证,附有录音、照片或实物证据。有人交出了藏了四十年的判决书复印件;有人上传了祖辈留下的血书;更有海外华人寄回家族档案,证明其祖父曾在抗战期间组织抗日宣传队,却被定为“颠覆分子”含冤而终。

这些材料本该湮灭于历史洪流,如今却被重新拾起,筑成新的支柱。

“他们不再需要我们带头了。”陈穗望着远方,眼中泛起泪光,“他们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对抗遗忘。”

阿禾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你说,幕后之人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湖。

他们都知道,启明帝的幻象虽散,但真正的掌权者从未现身。那些制定规则、操控叙事、以“稳定”之名施行精神禁锢的存在,依旧隐匿于体制深处、媒体背后、教育系统的顶层设计之中。

“也许,”陈穗低声道,“他们在害怕。”

“不。”阿禾摇头,“真正恐惧的人,不会维持这么久的秩序。他们不是怕,是困惑。因为他们发现,这套运行百年的控制系统,第一次失去了反馈机制。”

他望向远方城市的方向:“过去,只要封锁信息、制造恐惧、树立敌人,就能让人们乖乖听话。但现在,人们开始彼此倾听,开始相信陌生人的话比官方通报更真实。这种信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

正说着,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嗡鸣。

只见那支由“怀疑舍利”投影而成的滴血毛笔星座,竟缓缓移动,笔尖指向西北荒原。与此同时,《补阙志》从阿禾怀中自行飞出,悬浮半空,扉页光芒暴涨,映出一行前所未有的文字:

>**第九锁现: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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