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比想象中狭小,空调嗡嗡作响。邻村请来的律师举着卫星云图:"根据现代测绘技术……"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云图能照出地底下埋着的先人白骨吗?"
法官敲着法槌,我却看见他身后的锦旗上绣着"明镜高悬",金线早已氧化发黑。忽然想起族谱里记载的"猪仔案":光绪年间族人被诬陷偷猪,老族长当庭掏出祖传铡刀,当场剁下左手小指:"这手指是茅山涡的土长的,请老爷验看!"
官司僵持不下时,邻村突然提出和解。那天双方代表围坐在镇招待所的小会议室,空调冷得像冰窖。邻村村长掏出支中华烟:"都是乡里乡亲,何必呢?"
我望着窗外枯死的梧桐树,想起村口老井的传说。那年大饥荒,邻村人来抢井,老族长连夜带人挖出井底淤泥,竟翻出三十年前他们村丢的耕牛头骨。两村因此对簿公堂,最后县令判了句:"井中有骨,地里有魂,各守各的坟。"
"我们可以让出三亩薄田。"邻村村长突然说。会议室炸开了锅,我却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银戒——跟当年诬陷我们偷猪的里正同款。
最终调解那天,我特意带了把老剪刀。那剪刀是光绪年间的物件,刀刃还沾着剪红绸的喜气。当我们走到地界时,邻村人突然指着界碑:"这碑是后来补的!"
我蹲下来抚摸碑文,青苔下依稀可见"万历十二年立"的字样。忽然想起族谱里的"血槐树"记载:当年两村划界,各取一滴血混在泥里,种下这棵槐树。如今树干早已中空,但每逢雷雨夜,树洞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汁液。
"挖开看看。"我挥动老剪刀,众人合力刨开树根。腐叶堆里躺着个陶罐,打开竟是两团凝固的血块,中间夹着张泛黄的纸,上书:"地脉相连,人魂相通。"
夜,在茅山涡村泼下浓稠的墨。我望着窗棂上晃动的树影,恍惚看见祖父的旱烟袋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土坯房里的松油灯将人影投在斑驳墙面,十八张面孔在昏黄光晕中浮沉,像沉在琥珀里的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