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茅山涡村笼罩在铅灰色云层下,老槐树新抽的嫩芽在风中簌簌发抖,像极了村民们忐忑的心绪。老张蹲在村口磨盘上,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盯着广场上忙碌的年轻人,喉头滚动着未出口的咒骂——那些银亮的太阳能板、闪烁的电子屏,在他眼里如同扎在祖宗坟头上的钉子。
"老张头,尝尝这新到的智能温控茶,水温刚好六十五度。"村支书一尘端着白瓷杯凑过来,杯中碧螺春打着旋儿,映出他眼底疲惫的血丝。老张没接,烟杆往磨盘上重重一磕,火星溅到一尘裤脚,烧出个焦黑小洞。
"后生,我老张活六十三载,见过的把戏比你吃过的盐多。"他嗓音像生锈的犁铧划过冻土,"前年那什么电商助农,说好让咱山货插上金翅膀,结果呢?老李家三麻袋香菇烂在冷库,就因为那劳什子温控器闹罢工!"
一尘指尖微微发颤,杯中茶水泛起涟漪。他想起昨夜伏案拟定的《智慧农业三年规划》,想起县里领导期待的眼神,更想起村东头王寡妇攥着补偿款哭哑的嗓子——去年山洪冲垮她家菜地时,那些"金翅膀"正躺在仓库里生锈。
"张伯,这次不一样。"他放下茶杯,瓷底与青石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我们请了农科院的专家,给每块地都建了数字档案。您看西头老赵家的橘园,"他调出平板里的3D模型,嫩绿的枝桠在屏幕上舒展,"湿度、养分、虫情实时监控,比老把式凭经验浇水施肥精准三倍。"
老张突然暴起,烟杆直戳屏幕:"精准?精准能当饭吃?你问问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是信这铁疙瘩还是信二十四节气歌!"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恍若田间虬结的老树根,"我十六岁跟着爹修红旗渠,石头缝里凿出水来。如今倒好,你们要拿数据流冲垮老祖宗的根!"
围观村民窃窃私语,李婶抱着孙儿往后缩了缩。孩子突然指着天空尖叫:"飞机!会撒农药的飞机!"众人抬头,银色无人机划破阴云,药箱在气流中微微晃动。老张脸色瞬间煞白,仿佛看见祖宗牌位在气浪中摇摇欲坠。
"妖蛾子!这是要遭天谴啊!"他踉跄着扑向田埂,布鞋陷在泥里拔出带起块块草皮。一尘追上去搀扶,被狠狠甩开:"别碰我!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娃娃,把《齐民要术》烧了当柴禾,捧着洋机器当祖宗!"
雨点砸下来时,老张正跪在祖宗坟前磕头。泥水顺着皱纹蜿蜒,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授时通考》的手,想起父亲用竹筒水钟计时的背影。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想象中皮鞋的脆响,而是赤脚踩泥的闷响。
"张伯,我给您看样东西。"一尘浑身湿透,怀里护着个油布包。老张眯眼,见那黄旧册页上"茅山涡张氏耕读传家"八字,正是自家祠堂珍藏的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