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砚,将茅山涡村浸染成水墨画卷。村长一尘的烟斗在祠堂门槛上磕出第三声脆响时,檐角的风铃突然被山风扯断了舌头——这预兆般的异响让满屋子人脊背发凉。
"开发?开发个屁!"老石匠李大爷将茶盏砸在八仙桌上,褐色的茶汤溅到新贴的旅游规划图上,"你们这些后生仔懂个卵!这石头墙里埋着我家太爷爷的骨殖,拆了房子就是刨祖坟!"
年轻村官林涛的眼镜片闪过一道寒光,他抖开效果图的手背暴起青筋:"李伯,现在不是大清国!您看看隔壁王家畈,人家靠民宿经济年入百万,村小学都盖上三层楼了!"
"放屁!"张婶突然从竹椅上弹起来,围裙上还沾着腌菜的盐霜,"去年王家畈后山塌方,埋了半条溪的鱼虾!他们那是杀鸡取卵!"
争吵像山火般蔓延开来。阿强举着相机要拍下这"珍贵的民俗场景",却被他爹一巴掌拍掉镜头:"拍什么拍!你叔公当年为护村口那棵古柏,让红卫兵吊在树杈上抽了三天三夜!"
祠堂外的石阶突然传来清脆的叩击声。众人转头,见盲眼说书人陈九公拄着青竹杖立在门槛外,月光顺着他皴裂的脸颊淌成两道银河。"诸位可曾听过'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典故?"他的声音像锈刀刮着青石板,"当年徽州商人建牌坊,必在基石下埋三牲六畜。如今要动这风水宝地,可备好了祭品?"
这话像一瓢冰水浇进油锅。村长一尘猛吸一口烟斗,火光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九公,您给指条明路。"
"明路在村西口那口锁龙井里。"陈九公的竹杖突然转向,"井壁青苔下藏着道光年的石碑,上书'宁舍千两金,不拆半寸墙'。当年倭寇火烧七十二村,独我们茅山涡的火折子怎么都点不着,诸位可知为何?"
祠堂陷入死寂,只有檐角残破的风铃在夜风中呜咽。
子夜时分,村小学教室亮起昏黄灯光。林涛的投影仪将"乡村振兴计划"几个血红大字打在斑驳墙面上,墙缝里钻出的野蔷薇在光影中簌簌发抖。
"这是最后的机会。"林涛的声音像砂纸磨着玻璃,"镇上给的指标,明年再摘不掉贫困帽,教育医疗补贴全砍!"
"砍就砍!"李大爷的烟锅在水泥地上敲出火星,"老子当年给公社修水库,落下的风湿病找谁报销?"
"李伯!"阿强突然站起来,相机挂绳缠住脖子勒出红痕,"您看看这些照片!"他抖开相册,泛黄的古建筑在闪光灯下如同垂死病人,"上个月县文物局来人,说咱们村有七处清代民居够得上省保!只要合理开发……"
"开发个屁!"张婶的哭嚎撕裂了空气,"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忘了前年暴雨冲垮后山防洪堤?要不是我当家的连夜扛沙袋,现在你们都在河里喂王八!"